-----------------------------------------   《冒牌货》作者:入眠酒   朴佑镇心甘情愿做他哥哥的替身   林煐岷的锁骨下有三颗小痣,朴佑镇很喜欢,虽然林煐岷从没问过他。   大概是一个打死不说 x 一个打死都看不出来的烂俗故事   朴佑镇x林煐岷   *弟弟是正攻   *前期可能虐攻 后期追夫 第一卷 暗风 第1章 朴佑宁和朴佑镇   朴佑宁要订婚了。   林煐岷悬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滑到侧面的按键上,按灭手机。   朴佑宁订婚的阵仗很大,与初恋女友的爱情长跑终于要在下个月到达终点,身边的朋友都纷纷送来祝福,参加不了订婚宴的人也提前送来了花和礼物。   今天,林煐岷也要去送祝福了。   他打开衣柜,在最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件衬衣,浅灰色,纯棉料子,是他大学毕业那年朴佑宁送给他的。朴佑宁那双好像总是不聚焦的眼睛罕见的弯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向上翘,然后对他说:“挺好看的。”   林煐岷站在落地全身镜前,他和前几年比只是稍稍瘦了些,眉眼依旧透着稚气。他从口袋里掏出眼线笔,往镜子前凑了凑,在眼睑下方点了一颗小痣,然后满意的笑了笑。   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样子,衣服,发型,还有自己因为朴佑宁而跳动不已的那颗心脏。   林煐岷今天没有让司机来开车,他坐在驾驶位,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朴佑宁发了一条语音。   [佑宁哥,我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哦。]   车子拐进小巷,林煐岷看着不远处不太宽敞的车位,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对面传来接通声,然后是朴佑宁不太热情的声音。   “佑宁哥,我在楼下啦。”林煐岷声音又轻又软,他的身子往后靠,接着说:“但那个车位有点小,我好像停不进去呀……”   对面传来细细碎碎的鼠标声,过了几秒,朴佑宁嗯了一声,才说:“我下去。”   没等太久,林煐岷看见朴佑宁从单元楼里推门出来。   他应该是刚刚外出回来,还穿着白色衬衣和笔挺的西裤,头发胶了起来,露出漂亮的额头和眉骨。林煐岷摇下车窗,脑袋探出去,喊了一声佑宁哥,然后笑眯眯地冲他摆了摆手。   朴佑宁走过来拉开车门,林煐岷下了车,两人交换位置,朴佑宁侧着头看了一眼倒车镜,转动方向盘。林煐岷乖巧的站在一边,在朴佑宁把车停好之后,笑着说:“还是你厉害,我刚刚倒了半天也没倒进去。”   “那你应该重新考驾照。”朴佑宁从车上下来,把车钥匙还给他,林煐岷伸手去接的时候微微向上用力,朴佑宁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   “朴佑镇怎么没来。”朴佑宁突然问。   “他啊。”林煐岷叹了口气,上楼梯的脚步轻盈,“可能是又在谁家喝大了吧。”   朴佑宁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他好像想说什么,但后来却没说。   “隔得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女人身子挺拔的站在门旁,朴佑宁上楼的脚步加快了些,他走到女人身前,抬手环上了她的腰。   “别这样。”路可盈有些害羞似的推了朴佑宁两下,“煐岷还在呢……”   林煐岷抬起头,冲着路可盈笑了笑。   一进门,林煐岷就闻见了海鲜味,绕过玄关,他看见了摆在桌子正中央的一盆螃蟹。   路可盈拉着林煐岷的胳膊往里走,然后回过头冲他说:“知道你今天要来,我和佑宁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螃蟹,特别新鲜。”   林煐岷在桌旁坐下,他盯着红彤彤的蟹壳,语气带笑:“佑宁哥又沾到我的光了。”   朴佑宁没说话,路可盈倒是真开心,她在一盆螃蟹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夹给林煐岷。   “他喜欢也不能多吃,对胃不好。”   白色的瓷盘里,硕大的螃蟹四仰八叉的窝在里面,两只看起来十分愚蠢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大概是死不瞑目。林煐岷十分熟练的拽掉一条蟹腿,咬开脆生生的蟹壳,露出内里雪白的蟹肉。   “有黄酒,煐岷要喝一杯吗?”   “他不喝酒。”朴佑宁把衬衣袖子卷上去,露出白皙的手臂。   “没关系。”林煐岷晃了晃手里的蟹腿,“为了庆祝你们订婚,我喝一小杯。”   路可盈从厨房里拿出酒杯,给他倒了一小杯黄酒,头顶橘黄色的光投进酒里,那杯酒黄的就像下了毒。   林煐岷低着头抿了一小口,五官便挤到一块儿,一边在嘴边扇着风一边苦笑:“太辣了太辣了!”   朴佑宁把刚刚拨出来的蟹肉放进林煐岷的盘子里,声线缓和,“吃点东西压一压。”   林煐岷用筷子夹起蟹肉,放进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口齿不清的说:“谢谢佑宁哥。”   那一小杯黄酒很快见了底,林煐岷脸颊泛红,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他又要让路可盈倒酒,朴佑宁没说话,但却用眼神表达了他的意见。路可盈不动,林煐岷酒壮怂人胆,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去拿放在朴佑宁手边的酒瓶。   “别喝了。”朴佑宁按着林煐岷的手腕,不太满意的看了他一眼。   林煐岷可能真的是醉了,他的眼皮透着粉,略微上扬的眼梢半眯。   “佑宁哥不让喝,那我就不喝了。”见到林煐岷放弃,朴佑宁松开手,余光处却瞥见林煐岷抿直的唇角,他细白的手腕一翻,眼看就要碰倒酒瓶。   朴佑宁皱着眉,伸出手往前一挡,林煐岷的手背撞到酒瓶,细长的玻璃瓶顺着力度往右倒了下去。瓶盖没有完全盖紧,透亮的黄色液体哗的洒了出来,溅上朴佑宁干净的衬衫。   “对对不起……佑宁哥……”林煐岷显得有些慌乱,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所措的抓着裤边,他像是吓到了,不自觉地抿了抿嘴。   朴佑宁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满是酒渍的衬衣,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煐岷。   “没事。”朴佑宁叹了口气,他放缓语气,站起身往卧室走,“我去换衣服。”   路可盈也吓了一跳,她顾不上安抚林煐岷,有些着急的拿纸巾擦着地板,可橙黄的液体很快渗进了地砖缝隙,怎么擦也擦不掉。然后林煐岷看见路可盈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他。   等朴佑宁出来,他已经换上了另一件衬衣,他把脏的衣服递给路可盈。   “给我吧。”林煐岷吸了吸鼻子,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有些可怜地看了朴佑宁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我弄脏的,我来洗。”   朴佑宁本来想拒绝,但林煐岷看起来固执的吓人,他把拿着衬衣的手调转方向,递给林煐岷。   “洗不干净也没事。”朴佑宁说,“我有很多件一样的。”   接下来的饭局结束的很快,林煐岷拿着那件脏了的衬衣魂不守舍,一门心思的要回去洗衣服。朴佑宁看着头疼,他把林煐岷送到门口,想了想还是说:“回去小心。”   林煐岷把衬衣抱在怀里,他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路可盈,露出一个笑容,“忘了祝佑宁哥和可盈姐订婚快乐。”   没等路可盈回答,他转身下了楼。   代驾已经在车旁等着了,林煐岷把钥匙扔给他,自己拉开车门。   “先生去哪儿?”   “临景山庄。”   林煐岷垂眼看着手里的衬衣,他慢慢把衬衣摊开,盖在自己身上。   临景山庄是在黔城边界处的别墅区,从朴佑宁家开到那儿需要两个多小时,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所以当车在大门前停下的时候,林煐岷已经睡了一觉了。   代驾走后,林煐岷又把车钥匙交给保安,让他把车停在车库。其实小区保安并不负责这项业务,但林煐岷是这个楼盘的开发商,他理所应当享有特权。   林煐岷拿着衬衣推开门,门没锁。   他开门走进去,穿过笔直的长廊,空荡荡的客厅里,有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   他闻声转过头,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说:“回来了。”   那是一张和朴佑宁极其相似的脸,细长的眼梢,骨节分明的鼻梁,还有嘴唇,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朴佑宁从来不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笑容,这是林煐岷最不满意的地方。   “把这个穿上。”林煐岷把衬衣扔过去,然后抬手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男人脱掉上衣走过来,露出结实的腹部线条。   林煐岷抬起手臂攀上男人的脖子,食指摩挲他的唇角,林煐岷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对他说:“朴佑镇,不要这么笑。”   “这样就不像他了。” 第2章 纹身   朴佑宁要订婚了。   这个消息朴佑镇是第一个知道的,他垂着眼,微微颔首,把夹在指间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恭喜啊。”朴佑镇躺在沙发上,脑袋往后仰,“路可盈要高兴疯了吧。”   “朴佑镇。”朴佑宁皱着眉,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表情不怎么高兴。   “开玩笑的。”朴佑镇重新坐了回去,他把烟盒掏出来,却发现刚刚灭掉的是最后一根。看着剩下的大半根白色烟卷,朴佑镇咂了咂嘴,从烟灰缸里捡起来,重新点燃。   “你呢。”朴佑宁搅了搅面前的咖啡,银质的小勺与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和女朋友怎么样?”   朴佑镇嘴里叼着烟,青白色的烟雾顺着往上飘,影影绰绰地挡住眉眼,他口齿不清地回答:“还凑合。”   大概是因为这是剩下的最后半根烟,朴佑镇抽烟的速度放慢,吸了一口却不着急吐出,白色的烟雾顺着微张的唇角溢出来。   “回家吧。”朴佑宁突然说,“这么长时间,爸的气也消了,你给他一个台阶下。”   朴佑镇没说话,只是隔着淡而薄的烟雾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卡停了这么久,你身上的现金应该也没有多少了。”朴佑宁把银行卡放在桌上,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浅色的牛皮纸信封,“先花现金,这张卡爸爸可能也会查。”   纯黑色的磨砂卡面几乎与深色的桌面融为一体,烫金的封边让这张卡看起来也价值不菲,朴佑镇把卡拿起来,指腹划过卡片的边角,周正的直角摸起来有些锋利,感觉很容易伤到人。   “他会查啊……”朴佑镇有些可惜的咂了咂嘴,然后把有些厚度的信封塞进外套口袋,口袋太小,信封的一半几乎都露在外面,但朴佑镇不太在意的笑笑:“卡你留着吧。”   朴佑宁好像还想再说什么,朴佑镇在他之前开口,说:“我找到工作了。”   朴佑宁的嘴微张,冷静理智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惊讶,但这丝裂缝只存在了不到两秒就迅速闭合,朴佑宁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表层的温度已经冷下来,显得口感有些廉价。   “工作还喜欢吗?”朴佑宁问他。   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燃到底,热度卷上指尖,朴佑镇却像没察觉似的。他垂眼盯着大理石桌面上的纹路,似乎在努力回想那份工作他究竟喜不喜欢。   朴佑宁一贯有耐心,他安静地喝着面前不算可口的咖啡,等待着他给出一个不太用心的答案。   朴佑镇没有找到答案,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坐的笔直的朴佑宁。   他和朴佑宁不是双胞胎,但是小时候,每个见过他们兄弟俩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一声“好像”,而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时间长河发生任何改变。   为了让其他人区分出他和朴佑宁,朴佑镇曾经做出了不少努力,例如穿朴佑宁从不会穿的破洞牛仔裤,纹身,还有打耳洞。   朴佑镇把还燃着的烟头扔进烟灰缸,但却没有碾灭,白烟有气无力的往上飘。   “林煐岷知道你要订婚吗。”朴佑镇问他。   朴佑宁觉得他在转移话题,但他还是认真回答:“应该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宾客是由可盈来通知。”   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就像那张仿若永远平静的脸。   “朴佑宁。”朴佑镇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们长得真的好像啊。”   朴佑宁把杯子放下,唇角平直,点了点头,说是的。   朴佑镇笑着站起身,把还在烟灰缸里苟延残喘的烟头按灭,随意地向朴佑宁道了别,然后转身走出咖啡厅。   今天的天气比想象中要冷上许多,偶尔凉风吹过,似乎连眼睛都变得冰凉。朴佑镇把外套拉链拉好,下巴掩在外套里,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马路上结了冰,车开的缓慢,所以朴佑镇可以清晰地看到穿的圆滚滚的小男孩,拎着大包小包的父子,喝同一杯奶茶的夫妻,还有躲在巷子里接吻的高中生情侣。   朴佑镇收回目光,脑袋向后靠,闭上了眼。   一小时后,出租车在别墅区的大门前停下,保安不允许未登记的外来车辆进去,朴佑镇没再说什么,拎着牛皮信封下了车。   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一直铺到尽头处的三层洋房,房前的喷泉还开着,水柱升起几米后变成细密的水珠,落在水面上,打破四周的静谧。   朴佑镇把鞋子脱在门外,打开门,乳白色的长毛地毯几乎铺满了房子的每个角落。他走进去,穿过挂满画的长廊,走进开着门的房间。   巨大的床垫几乎占据着房间最中心的位置,朴佑镇走过去,看见躺在里面的林煐岷,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震颤。朴佑镇掀开被子,手搁在林煐岷的腰间,热度隔着柔软的布料传来。   似乎被他身上的凉气冰到,林煐岷皱着眉,但却依旧没睁眼。   “今天很累。”林煐岷的声音很轻,语气也透着疲惫:“不做了。”   朴佑镇收回手,在他身边躺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去见朴佑宁了。”   身侧传来不小的动静,朴佑镇侧过头,发现原本背对着他的林煐岷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略微上扬的眼尾下,是已经不太明显的一颗泪痣。   “他说什么?”林煐岷问。   “没说什么。”朴佑镇也转过去,视线落在林煐岷红润而饱满的嘴唇。   林煐岷的嘴长得很漂亮,像是庄园里最红,开的最盛的海棠。   “他给了我一叠现金。”朴佑镇看着林煐岷,那双浅色透亮的瞳孔里,暂时只有他。   朴佑镇偏着头靠近林煐岷,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但给的太少了。”朴佑镇说,“所以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待在你这儿比较划算。”   朴佑镇伸手去抓林煐岷的手指,林煐岷没有躲开,他看着朴佑镇用指腹一下一下的摩挲他的指节。   “我可以用这笔钱把纹身洗掉。”朴佑镇拉开衣服下摆,露出侧腰上的黑色线条,“你不是一直看不顺眼吗,就算是表达我被你包养的忠诚。”   林煐岷沉默地看着他腰间的纹身,过了半晌,才伸出手,把他的衣服拉下来。   “留着吧。”林煐岷慢吞吞地开口,手指有些用力地攥着朴佑镇的衣服下摆,他抬起眼,认真地去看面前带着笑容的朴佑镇。   “你本来也不是他。”林煐岷告诉朴佑镇。   林煐岷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大方,愿意和他做许多事,比如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做爱。唯独在会不会爱他这件事上,林煐岷的感情剥离地像手术仪器一样干净准确,一丁点儿也不会留给他。   朴佑镇垂下头,亲了一下林煐岷有些凉的耳垂,语气里是有些含糊不清地笑意:“说的也是。” 第3章 水蜜桃硬糖   林煐岷和朴佑宁认识的早,他知道朴佑宁有一个弟弟,但在高三那天以前,他从没见过。   林煐岷遇到朴佑镇的那天,太阳很大,就连空气都发烫。   开学将近一周,林煐岷还没有见过朴佑镇的脸。因为几乎每一天,他都趴在桌上睡觉。朴佑镇的个子很高,大概是不愿意委屈自己,两条长腿总是大喇喇的叉着,晃来晃去的腿时不时碰到他的凳子。   林煐岷回过头,看见男生毛茸茸的头顶,没有认真打理过的发梢有些毛躁,有几根乱七八糟的翘着。   “同学。”林煐岷垂眼看着男生伸的笔直,即将碰到他后背的指尖,低声说:“你的腿,还有胳膊可以收回去吗?”   翘起的发梢很轻地颤了一下,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林煐岷重新转回去,却发现原本离他还有些距离的手指,现在十分稳当地戳着他的后背。体温透过几毫米的布料落在他的皮肤上,干燥的热度长而久的停留在他的后背,林煐岷愣了一下。   他拿着笔,又转了过去。   一直趴在桌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他抬着下巴,眼睛因为畏光眯成一条线,脸颊上有几道很浅的红色压痕。林煐岷愣了一下,他大概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才接受男生那张几乎和朴佑宁一模一样的脸。   林煐岷收回目光,低下头垂眼看着依旧杵在他胸前的手,过了几秒钟,抬起手用笔将他的手撇到一边。   “麻烦不要碰到我。”林煐岷的声音平静。   男生只是看他,眯成线的眼睛逐渐放松,窄而长的双眼皮变得清晰起来。   教室里的冷气开的很大,摆在窗外的空调机箱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光影透过裂缝的窗户洒进来,在男生敞开的衣领里留下细密的光斑。   被林煐岷撇开的手又慢吞吞地重新抵在他胸前,林煐岷低下头,栗色的碎发垂在额前,隐约能看见皱成一团的眉心。   “手拿开。”林煐岷盯着他,语气变得生硬。   男生看着林煐岷的脸,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一下,哑着嗓子对林煐岷说:“你的睫毛好长啊。”   林煐岷没接话,他安静地转回去,搬着凳子朝前挪了挪。确保身后的人不会再碰到自己,林煐岷拿起笔,低下头重新去写解到一半的数学题。林煐岷盯着本子上的数字,突然发觉自己忘记了前半截列出的公式。   “你是左撇子啊。”虽然林煐岷没有看见他的脸,但依旧能听出他语气中懒散的笑意。   林煐岷没有理他,他盯着卷子上的题目,突然找到了一种更简洁的解题方式,过了几秒,林煐岷在A选项上画了一个圈。   在看见朴佑镇之后,林煐岷曾经害怕自己会分不清朴佑宁和他,但后来林煐岷觉得,自己多虑了。   除了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以外,朴佑镇没有一点和朴佑宁相似的地方。他不怎么学习,大部分时间是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就托着下巴目视前方发呆,或者埋着脑袋玩手机里自带的小游戏。   虽然朴佑镇是半路转来的,但他在学校的人缘却异常的好,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虽然大多时候,朴佑镇嘴边的笑意显得有点太浅。   只是偶尔分学习小组的时候,林煐岷会和朴佑镇分到一组,上课几乎不怎么抬头的朴佑镇,在分学习小组的时候却有很高的积极性。   “在这儿画一条辅助线——”朴佑镇趴在桌上,手上的自动铅笔在三角形上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然后转过头看他,“然后呢?”   为林煐岷在位置上坐得笔直,他瞥了一眼在朴佑镇指间飞速旋转的铅笔,铅笔黑色的幻影在空中划出饱满的弧度。   林煐岷看了一眼卷子:“画错了。”   朴佑镇哦了一声,然后又在三角形的另一个角上画了一条线:“这样对吧。”   “我讲了四遍了。”林煐岷皱着眉头。   “那就是这儿。”三角形的最后一个角也被画上了辅助线,朴佑镇托着下巴冲林煐岷眨了眨眼,“三角形就这三个角。”   林煐岷拿起笔,在三角形的底部画了一条延长线,与朴佑镇截然相反,林煐岷画的线条干净笔直。林煐岷的右手压着卷子,手肘不小心碰到朴佑镇的手臂,但不到一秒,林煐岷就移开了。   “画在这个地方。”林煐岷还捏着笔,指节白皙,手指修长,头顶的白炽灯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上留下一抹亮光。大概是光线太过柔和,所以朴佑镇没把林煐岷有些差劲的语气放在心上,他冲着林煐岷点点头,笑眯眯地拿过自己的卷子。   像是解决完最后一个麻烦,林煐岷不再看他,收拾好东西后站起身走出了教室。直到门咔哒一声合上,朴佑镇把笔扔到桌上,身子靠着椅背往窗外看。   夏季的白天长的就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一样,朴佑镇这么想着,收回目光,余光瞥到掉在地上的糖。半透明的玻璃纸亮的有些刺眼,蓝色和紫色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交错。   朴佑镇捡起来,看到包裹在最里面的浅粉色糖果,朴佑镇知道那是水蜜桃味的。   因为他总在林煐岷的身上闻到这个味道,很柔软,也淡。过了几秒钟,朴佑镇把糖塞进口袋,站起身走了出去。   朴佑镇的步子很大,他三两步跳下楼梯,没用多久,就在学校的广场上看见了林煐岷的背影。   学校正在大扫除,石板地上沾着还未干透的新鲜水渍,林煐岷迈着大步跨过去,雪白纤细的脚踝从有些短的裤脚里漏出来,水光在踝骨上映出一小片晃动的光点。   朴佑镇不紧不慢的跟在林煐岷身后,然后看见林煐岷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看起来像是在等人。为了校庆绑在树枝上的红色气球随着风晃晃悠悠,红色映在林煐岷的侧脸,把鼻尖,眼皮还有睫毛都笼在颜色里。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垂着眼看着站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一直站着没动,她先是抬头看了看挂在树枝上的气球,然后又收回视线,看着林煐岷吸了一下鼻子,扎在头上的两个牛角辫晃了两下。   林煐岷和小女孩的战斗僵持不下,朴佑镇不知道中间的作战过程,但看起来好像是林煐岷落败了。林煐岷走到一边,踮起脚,伸直手臂解下来了一个气球,然后又弯下腰,把绒线系在小女孩的手腕上。   小女孩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朴佑镇看见林煐岷低下头,很轻地笑了一下,林煐岷解开线扣,又重新系了一遍。朴佑镇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小女孩肉乎乎的手腕上打着一个整齐的蝴蝶结。   林煐岷像是有强迫症,连蝴蝶结都打的很对称,朴佑镇本来想过去问问林煐岷的,但没能来得及。   朴佑宁出现在马路对面,他刚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林煐岷就忙不迭地走下台阶,站在路边冲着朴佑宁挥手。   路上的车跑得很快,林煐岷站在那儿有可能会被碰到,但好像除了他,两个主人公都不太在意。   朴佑宁很快发现了站在校门后的朴佑镇。   “怎么还没回家?”朴佑宁说完,仰着脑袋笑的林煐岷一怔,然后随着朴佑宁的视线慢吞吞地转过身,对上朴佑镇的眼睛。   “嗯。”朴佑镇的眼睛盯着两人碰在一起的肩膀,说:“忙着画辅助线。”   朴佑宁对他的话题不太感兴趣,他点了点头然后问他:“我们去看画展,要一起吗?”   朴佑镇没说话,他看着站在对面的林煐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平直,眨眼的速度好像很慢,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些不太自然地贴着裤缝。   “不了。”朴佑镇把手放进口袋,眼睛弯下来,笑着说:“晚上和朋友还有局。”   在下一秒,朴佑镇清晰的看见林煐岷脸上的笑容,他的眼睛弯下去,嘴角却翘起来。林煐岷转过身,手肘碰了一下朴佑宁的手臂,尾音不自觉地上扬:“快点走吧,再晚要关门啦。”   朴佑宁点点头,交代了朴佑镇让他早点回家之后,和林煐岷并肩往右边走。朴佑镇也走出学校,过了马路,一直往左走。   阳光把水泥地晒的滚烫,散不开的热度好像要把空气烫出个窟窿,直到手指兀的刺痛,朴佑镇才从漫无目的的游走中停下。   他站在空旷的路口,低头去看自己有些发红的食指,有一根又小又硬的倒刺戳在肉里,看起来虽然很痛,但是不碰到的话应该不会疼。   朴佑镇这么想着,从口袋里掏出水果糖,糖纸尖锐的边缘擦过指腹,留下一道很浅的白色划痕。   “你扎着我了知道吗。”朴佑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他剥开糖纸,把糖扔进嘴里。   甜腻很快充斥在整个口腔,沾到糖丝的嘴唇变得黏腻。   “是水蜜桃,猜对了啊。”,朴佑镇这么想。 第4章 酒吧后门   第二天的天气预报说会有暴雨,但朴佑镇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他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看班里同学带来的雨伞。   左前方的女生应该很喜欢粉色,粉色的伞面上是圆形的波点,边缘是浅一度的粉色蕾丝边。她后面的男生大概不太喜欢自己的雨伞,他有些用力地把雨伞往抽屉里塞,伞面上“便民超市”四个大字变得皱巴巴的。   视线突然被阻挡,朴佑镇抬起头,看见在他桌前站得笔直的林煐岷。   “今天要下雨,你是不是没带伞。”林煐岷的声音没有起伏,他说完,自顾自的抬手在他桌上放了一把长柄雨伞,然后说:“用这个吧。”   比起同学间的关心爱护,林煐岷表现得更像是没有排练好的自问自答,朴佑镇低头看了一眼,透明的伞面卷的很整齐,上面没有一点水渍。   “看来昨天的画展看的很开心啊。”朴佑镇低着头,拿起雨伞。   林煐岷没有回答,他看着朴佑镇把伞收起来,才接着说:“昨天谢谢你。”   空调冷风把朴佑镇的手吹得很凉,透明的伞面质地在他的指腹留下奇怪的触感,他抬起头,冲着林煐岷笑了笑:“谢我什么?谢我昨天没跟着去看画展吗?”   按照朴佑镇了解中的林煐岷,他或许会对这个提问置之不理,或许会皱着眉让他闭嘴,或许重新拿走那把雨伞。   但都没有。   林煐岷在座位上坐好,然后声音很轻地对朴佑镇说:是。   高中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在班里放了电影。所有的灯都关掉了,窗帘也严丝合缝的拉好,投影仪打在白色的幕布上,光线昏暗,电影的画质也显得粗糙廉价。   班上的同学因为即将解放而兴奋不已,几乎没人在意电影里讲的故事,有几个低着脑袋,凑在一起讨论一会儿要不要去ktv唱歌,还有一些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埋头做卷子。   朴佑镇的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正前方林煐岷的后脑勺上。   林煐岷依旧坐的很规矩,从后面看,衣服显得有些松垮,但肩线却撑得笔直。林煐岷大概是唯一一个认真看电影的人,他能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不变,有时候旁边同学说话声音太大,他会稍稍偏一下头,然后再继续看电影。   朴佑镇一边看林煐岷,一边拿起水笔夹在指间,从无名指转到食指,然后再反方向转回去。   电影的色调变得有些暧昧,画面闪过女人斑驳的唇色,血红的薄纱帐幔,还有似乎没有边际的海岛。坐在正前方的人忽然低下头,露出后颈莹润的皮肤。在指间来回翻转的节奏似乎被打断,朴佑镇的手一抖,笔啪嗒掉在地上,顺着惯性往前滑了好远。   过了十几秒,朴佑镇看见林煐岷弯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笔,然后侧过身。   “你的?”林煐岷挑着眼梢问他,朴佑镇看着林煐岷漂亮的侧脸,睫毛在不太清晰的光线下显得很长。   林煐岷转身问他的时候,电影里的男女正在接吻,他们躲在黑暗里,互相抚摸对方的脸颊和头发,莽撞用力的亲吻过后,唇边的银丝看起来依旧难舍难分。   朴佑镇接过笔,指腹擦过林煐岷的手心,冰冰凉凉的。   在林煐岷转过去的前一秒,朴佑镇突然抬起手朝他的肩膀伸过去,离碰到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林煐岷就躲开了。   “有头发。”朴佑镇笑了一下,手依旧悬在半空。   林煐岷侧着头看了一眼,但光线太暗,他没能找到。   林煐岷与朴佑镇对视,停了一会儿,把肩膀朝朴佑镇靠了靠。   朴佑镇偏着头,手在林煐岷的领口上拂了一下。   “掉了吗?”林煐岷的尾音上扬,听起来像是趴在耳边的悄悄话。   “嗯。”,朴佑镇看着他,说:“掉了。”   高中时期的林煐岷看起来固执,刻板,不好接近,但却每次都会弯腰帮朴佑镇捡掉在地上的笔,然后冷着脸说:这是最后一次。   但他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直到那天他在酒吧里见到了林煐岷,他穿着墨绿色的t恤,衬得皮肤白的发亮。   林煐岷穿过人潮涌动的舞池,走到他身边,喝掉他面前剩了一半的伏特加,然后抓着他的手腕,走到后门。   铁门隔绝了酒吧里振聋发聩的声浪,朴佑镇看了一眼林煐岷按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像奶油一样白。   林煐岷问他:“听说你被家里赶出来了。”   朴佑镇移开视线,低声说是啊。因为嘴里含着糖,他的吐字显得有些不清不楚,嘴里的水果硬糖在脸颊上鼓出一团,“很惨的。”   林煐岷走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塞进朴佑镇的腰带里。   “你跟我走吧。”林煐岷对他说。   墙砖缝隙里长满了绿色的苔藓,高处空调机箱的水往下滴,把整片墙壁都淋的湿漉漉的。   朴佑镇咬碎了嘴里的水果糖,笑着说:“好啊。”   “你不问我让你做什么吗?”林煐岷抬起头,稚气的眉眼看起来冷淡。   “无所谓啊。”朴佑镇的目光从林煐岷发红的眼梢上移开,把银行卡捏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给的够多就行。”   “那你现在,抱我。”林煐岷的眼睛红的像兔子,朴佑镇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很快就会流出眼泪,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很难做到吗。”林煐岷又问他。   在那个空气稠密的夜晚,借着有些廉价的刺眼灯光,朴佑镇张开手臂,搂着林煐岷的腰。他的下巴抵着林煐岷的颈窝,然后告诉林煐岷:“不难。”   他们两个靠的很近,林煐岷能闻到朴佑镇呼吸间的水蜜桃味。   “你知道朴佑宁不喜欢水蜜桃吗。”林煐岷出声问他,呼吸让那一小片空气都变得滚烫。   “是吗。”朴佑镇搂着林煐岷的腰,过了一会儿接着说:“他不喜欢吗?”   “嗯,他不喜欢。”林煐岷很慢地说。   在那个酒吧后门,他们两个想了许多。   比如林煐岷在想,他需要给朴佑镇列一个单子,那些朴佑宁讨厌的事,他以后最好不要再做。林煐岷有预感,他和朴佑镇的这笔交易会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朴佑镇的演技很好,刚才垂眼看他的时候,眼睛里的深情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比如朴佑镇在想,林煐岷身上好香。 第5章 折扣   林煐岷让朴佑镇住在刚建好没多久的湖心别墅里,房子的面积很大,靠近客厅的那面墙换成了一整面玻璃,站在那儿可以看到市中心的电视塔。   林煐岷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朴佑宁答应他,晚上八点要和他在电视塔最顶楼的旋转餐厅吃饭,林煐岷开心的不得了,他专门买了新的衣服,皮鞋,还有手表。   然后他看见了穿着黑色西装的朴佑宁,还有跟在朴佑宁身后笑容明艳的路可盈。   “不知道给你买什么礼物。”朴佑宁转过身,接过女人手里的纸袋,“下班的时候刚好碰见。”   路可盈的长发松松垮垮的绑在脑后,有一缕掉在额前,她抬起手把碎发别在耳后,然后笑着说:“学弟,不介意我跟着过来送祝福吧。”   夹着文件夹的路可盈穿着印有公司logo的文化衫,她站在朴佑宁身边,把衣着隆重的林煐岷衬得幼稚又可怜,就像一个举着满分卷子,渴望得到表扬和关注的小孩。   “穿的也没有多隆重。”朴佑镇打断林煐岷,他躺在地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黑色衬衣而已,就是颜色选的不好,像是去参加葬礼。”   “我穿的不是黑色。”林煐岷皱着眉反驳。   窗外的阳光折射到水泥色的天花板又落进眼里,朴佑镇半眯着眼,“黑色衬衣,蓝色的石英手表,还有深褐色的亮面皮鞋。”朴佑镇侧过头,咧着嘴笑了笑:“是我和你一起去买的。”   林煐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怎么不记得。”   “是啊。”朴佑镇侧过身躺在地板上,冷硬的大理石地砖硌的他脑袋有点痛,他接着说:“而且那天晚上你喝多了,搂着我的脖子一声一声的叫好哥哥,还非要让我亲你来着。”   林煐岷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他从床上下来,垂眼看着横躺在中间的朴佑镇,抬起腿打算从朴佑镇身上跨过去。腿抬到半空,躺在地上的朴佑镇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脚踝,干燥的热度包裹着他的皮肤。虽然没有用力,但林煐岷的腿却不自觉软了下来,在快踩到朴佑镇的时候,林煐岷身子往前一扑,整个人倒在朴佑镇身上。   骨骼与地砖相碰发出一声闷响,但被压在身下的朴佑镇一声也没吭。   林煐岷双手撑着地直起身,他垂着眼安静地看朴佑镇,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你扑到我身上的。”朴佑镇大喇喇的躺在地上,嗓音带笑:“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是你拽我的脚。”   “我怕你踩到我。”朴佑镇接话接的很快,“结果你还是摔在我身上了。”   林煐岷微微皱着眉,他嘴角绷直,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因为你拽我,我才会摔倒。”   “这样啊——”朴佑镇的嗓音压得很低,放在身侧的手臂抬起又放下,他顿了顿才说:“那下次不扶你了。”   林煐岷从他身上爬起来,往客厅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林煐岷。”朴佑镇的声音很轻,他对林煐岷说:“你不关心我一下吗。”   林煐岷转过身,朴佑镇还躺在地上,只是脸转过来对着他,眼皮半敛着看不出神情。林煐岷赤着脚站在门边,有些肥大的睡裤垂在地上,遮住他的脚趾。   “很痛吗。”林煐岷没动,站在原地问他。   朴佑镇看了他一会儿,动作缓慢的从地上坐起来,才有些委屈的说:“好痛啊。”   林煐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朴佑镇长出了一口气,他抬手揉了两下自己的肩膀:“好吧,我是开玩笑的。”   “你怎么从来不上当啊。”朴佑镇看着林煐岷的背影,笑着问他。   林煐岷没回答他的问题,客厅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动,朴佑镇站起来,走到客厅,看到正在穿上衣的林煐岷。他低垂着眼,手指捏着靠近锁骨的纽扣,平直的锁骨下是三颗小巧的黑痣,看起来旖旎又暧昧。   一直到林煐岷出门,朴佑镇还一言不发的站在客厅里,有那么一瞬间,林煐岷想再问问他后背到底痛不痛。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是一封来自公司的邮件,林煐岷重新沉浸在工作中,很快把刚刚那个念头忘记了。   因为投标项目出了点问题,林煐岷临时约了对方的副总陈如业吃饭。饭局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林煐岷和陈如业分别讨论了定制西服,手表,红木家具,还有女人,在对方扯开紧绷的衬衣扣子,大声嚷嚷着要把红酒换成白的的时候,林煐岷很轻地笑了一下。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在林煐岷一口喝掉酒杯里的白酒时,陈如业一边笑一边夸他爽快,拢不住的肚子随着颤了好几下。   “时间也不早了。”陈如业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单手扶着椅背,“那我就先走了,合同明天一大早给你送过去。”   林煐岷也跟着站起来,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他笑着走过去:“我送您吧。”   陈如业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冲他笑:“你可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样,还怕我明天反悔不成?”   “怎么会。”林煐岷往后撤了一步,不着痕迹的躲过男人要揽上来的手,“那您一会儿路上小心。”   陈如业看了他一眼,笑着推开玻璃大门。   林煐岷跟着走出去,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雨下得很大,雨点被风吹得歪斜,然后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水洼。冷风把林煐岷吹得有些头痛,他拿出手机,给司机发了一条定位信息,叫他现在过来接。   “小林啊。”陈如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旁,手里夹了一根烟,目光复杂的看他。   林煐岷虽然对这个称呼并不怎么满意,但他依旧放下手机,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说实在的,要不是碍着你父母的面子,我不会和你合作的。”陈如业一边抽烟一边说话,烟雾顺着风荡在林煐岷身边,林煐岷很轻地皱了皱眉。   “你年纪小,又长的细皮嫩肉,没人会放心把钱交在你手上的。”陈如业把烟叼在嘴里,伸手揽过林煐岷的肩,“但你小子运气好,碰上我,我可从来不以貌取人。”   “男人吗,长得白嫩一点儿也不是你的错。”陈如业靠的很近,林煐岷可以闻到他身上经过发酵之后的酒味,“但你这皮肤可真好,我看一点儿不比楼里的小姑娘差。”   揽着他肩膀的手稍稍用力,带着让人不适的暗示意味。   林煐岷抬起头,对上陈如业浑浊的眼睛,他轻声说:“陈总,您太太知道您喜欢和人靠这么近说话吗?”   陈如业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您太太保胎保的不太容易,要是心情不好出了差错,岳父应该会很生气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煐岷往后退了几步,陈如业搭在他肩头的手有些尴尬的悬在半空,林煐岷偏着头,很轻地在陈如业搭着的地方掸了两下,“您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为了我们合作愉快,我当然不愿让您岳父把您赶出公司。”   “但前提是,我想合作愉快。”为了让陈如业听清,林煐岷放缓语速,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下次再给外面女人买房子的时候,记得查一查。”   “您运气好,买到我这儿,我不爱多嘴。”   “但也不是每一次运气都会这么好的。”   “您说对吧,陈总。”看着陈如业冷下去的脸,林煐岷露出一个很善良的笑容。   大概因为酒精的原因,陈如业的嘴唇不自觉的发抖,林煐岷转过身不想再看他,于是在下一秒,他看见站在雨里的朴佑镇。   他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穿了一身黑,好像随时都会融进潮湿的黑夜一样。   朴佑镇走过来,林煐岷闻到他身上潮湿又清新的气味。   “林总。”朴佑镇站在台阶下抬头看他,眉眼舒展,“现在走吗?”   林煐岷愣了一下,他看着朴佑镇把伞朝他那边偏了偏,让自己的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他走下台阶,雨水溅在他的脚踝上,是出乎意料的冰凉。   “哦对了。”林煐岷转过身,对还站在酒店门口的陈如业说:“陈总,我需要明早十点前看到合同。”   风更大了些,林煐岷抬头看了一眼越发朝他这边倾斜的雨伞,抬手扶着伞柄,朝朴佑镇那边移了移。感受到朴佑镇投来的视线,林煐岷撇开目光,抬手指了指停在前面的车。   朴佑镇看着林煐岷坐进车里,他伸手撑着车门,微微伏下身:“朴佑宁见过你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吗?”   林煐岷低头看了一眼朴佑镇被打湿的裤脚,伸手去关车门,在即将关上的时候,声音很轻地说:“他不会见到的。”   朴佑镇低头笑笑,替朴佑宁感叹真可惜。   朴佑镇的车刚开出去没多久,林煐岷忽然有些用力地拍了两下车窗:“停车。”   朴佑镇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打开顶灯,转过身看坐在后面的林煐岷。他闭着眼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皱着眉,眼梢恹恹的向下垂,脸色白的像纸。   即便这样,林煐岷依旧坐得笔直。   朴佑镇从车上下来,绕到另一边,拉开后座的门。   夹杂着水汽的冷风灌进车里,林煐岷皱着眉看向钻进后座的朴佑镇,刚打算开口,却看见朴佑镇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大脑,林煐岷竟然真的没有动,他看着朴佑镇俯下身,一点点靠近,近到吐息都纠缠在一起。   朴佑镇抬起手,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睫毛,林煐岷不自觉眨了一下眼。   “有雨。”朴佑镇说,似乎怕他不信,朴佑镇又用有些潮湿的指腹碰了一下他的脸。   林煐岷望进朴佑镇的眼里,在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有些狼狈的自己。   “你抽烟了。”林煐岷说。   朴佑镇冲他笑笑,细长的眼睛弯的像月牙:“半根。”   林煐岷头痛的很,他没力气去和朴佑镇再重复一遍他们之间的约定,他抬手想把朴佑镇推开,但朴佑镇却冷不丁捉住他的手腕。   “要躺吗?”朴佑镇拍了拍自己的腿,弯着唇角。   林煐岷把手抽走,看着朴佑镇,他的眼皮变得很重,眨眼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费力:“我们的合同效力只限于湖心别墅。”   “那你还叫我来开车。”朴佑镇笑着看他,“反正都要额外算钱,两项算你个套餐,给你个折扣价。”   “我头很晕,短信发错了。”林煐岷向他解释。   朴佑镇很配合的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听起来苍白的解释。   过了五秒,林煐岷躺在了朴佑镇腿上,他平躺着,看到朴佑镇的下巴,喉结,还有隐隐起伏的胸口。雨水把高架桥上的霓虹灯打散,模糊的灯光印在车窗上,亮光停留在朴佑镇的鼻尖。   “明天给你钱。”林煐岷不再看他,翻过身,闭上眼睛。 第6章 西装   林煐岷醒来的时候,车厢里变得很暗,只有头顶有一些微弱的亮光。   林煐岷微微动了动,盖在身上的衣服从肩头滑下去,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林煐岷想伸手去捡,但手却比脑子慢了不止一拍。   头顶传来手机锁屏的声音,然后他弯下腰,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衣服。林煐岷几乎是埋在朴佑镇怀里,带着温度的t恤贴着他的脸颊,他能听见朴佑镇的心跳声。   “醒了。”朴佑镇的声音响起。   林煐岷坐起来,胳膊和腿都有点麻,他抬眼看向朴佑镇。他穿着t恤,抖了两下卫衣,动作利索的重新穿上,伸长胳膊的时候,t恤边缘微微卷起,露出腰间有些泛青的纹身。   林煐岷本来想说话,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怕一张嘴就会吐出来,于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朴佑镇没说什么,他拉开车门下去,从车头绕过去,在拉开车门之前抻了抻胳膊。   车子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林煐岷的错觉,他觉得朴佑镇的车开的比之前更稳了些。但车里还是闷,林煐岷很轻地清了清喉咙,想开一点窗户。结果在他按下按钮之前,身侧的车窗缓慢地下降,反复地调整了几次,最后停着的位置能让他透气,但又不会吹得他头痛。   林煐岷侧了侧头,在后视镜里对上朴佑镇的眼睛。   “明天下午他们要去试礼服。”林煐岷的目光有些茫然,朴佑镇又补充道:“朴佑宁和路可盈。”   林煐岷的眼睛消失在后视镜里,他靠着车门缩成一团,低低地嗯了一声。   “伴郎服没有量尺寸,路可盈希望你也去。”朴佑镇偏了偏头,但视线里依旧没有林煐岷,他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车驶下高架桥,不太平整的地面上有几个水坑,汽车一阵颠簸,泥水溅在玻璃上。朴佑镇的车速快了一些,车子驶进隧道,里面的光亮让人恍惚,像是钻进黑夜和白昼的缝隙。   林煐岷又出现在后视镜里,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座,神情安静。   “当然要去。”林煐岷说。   第二天,林煐岷起得很早,他垂着头站在冰箱前,手里拿着瓶苏打水,看起来在发呆。   朴佑镇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林煐岷都没发现。   朴佑镇走过去拉开冰箱门,林煐岷才抬起眼,然后往后退了两步。   “钱放在茶几上了。”林煐岷抬手去拧苏打水的盖子,但拧了好几下也没打开,于是把水放到一边。   朴佑镇没说话,他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直接咬在嘴里。林煐岷皱了皱眉,想问他为什么不洗就吃,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朴佑镇拿过刚刚林煐岷没打开的水,稍稍用力,把瓶盖拧开,然后递给他。   林煐岷看着朴佑镇递过来的手,忽然没由来的感到心慌。他和朴佑镇的任何交集,都来源于需求,他需要心理慰藉,而朴佑镇需要钱。   “你吃东西都不洗的吗。”林煐岷对他说。   朴佑镇还咬着苹果,他似乎非常有耐心,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着林煐岷接过那瓶水。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朝朴佑镇伸出手,握住瓶子,无名指碰到朴佑镇的指尖。   见他接过水,朴佑镇咬了一口嘴里的苹果,露出内里浅黄色的果肉,香气往外溢。似乎想起来苹果没洗,朴佑镇打开水龙头,十分潦草的在水下冲了冲。   “下午我先过去。”林煐岷说。   朴佑镇点点头,他又咬了一口苹果,然后看着林煐岷转过身,把水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朴佑镇站在料理台旁吃苹果,在这期间,他看见林煐岷来回换了三次衣服,在领口和袖口喷了香水,在镜子前整理了头发。   他似乎有些苦恼,最后站在玄关处喊朴佑镇的名字。   “我穿这个,你觉得可以吗?”林煐岷的语气很认真。   午后的阳光很好,在地板上照出一小片圆形的光影,林煐岷站在里面,眼睛和鼻尖都亮晶晶的。   “朴佑宁好像不喜欢这种质地。”林煐岷低头摸了一下衣角,又抬起头。   就差那么一点,朴佑镇就把那句“你穿什么都好看”说出口了,他咬了一口苹果,冲林煐岷笑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白的那身好点儿。”   林煐岷站着愣了一会儿,回到房间换了衣服。   朴佑镇不知道林煐岷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认真地吃着手里的苹果,直到深褐色的果核上没有一丁点儿果肉,才停下来。   他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拿起林煐岷一口没喝的那瓶水,把盖子重新盖上,放回了冰箱。   经过一片低矮的红色瓦房,朴佑镇在婚纱店里看见了林煐岷。   他站在婚纱店里,金色的暖光打在他的身上,连发梢都变得柔软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朴佑镇拥有了一项特异功能,他可以在挤满人群的操场上,迅速找到林煐岷。   像是找茬游戏里的人民币玩家,他拥有无数个道具,用来找到林煐岷。   朴佑镇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林煐岷面前的两扇帘子唰的拉开,过了几秒,朴佑镇听到林煐岷柔软的笑声。   “很好看。”林煐岷看着站在面前的朴佑镇和路可盈,笑着评价。   朴佑宁想说什么,但余光瞥见走进来的朴佑镇,扬着下巴冲他点了点头。   “这礼服透着大把人民币的味道。”朴佑镇吸了吸鼻子,站在林煐岷身边。   路可盈笑着给了朴佑镇一个白眼,然后伸手去拉林煐岷的手腕:“我之前给佑宁挑的灰色那身,但他犟得很,非要穿黑色的。”   路可盈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冲朴佑宁挑了挑眉,语气活泼:“现在让煐岷来评评理,到底哪个好看。”   林煐岷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灰色西装,走到朴佑宁面前,伸手在他身前比了比,然后露出了个有些为难的笑容:“都好看,怎么办。”   “好办啊。”朴佑镇坐在沙发扶手上,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拨开包装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结两次婚呗。”   “你的话怎么那么多。”朴佑宁看了朴佑镇一眼,然后转身对旁边的服务生说:“那要灰色的,腰这个地方有点松,再改一改。”   “你的呢?”朴佑宁看着路可盈,“还有哪里需要改?”   “你还没有夸好看呢。”路可盈走过去,伸手搂上朴佑宁的脖颈,林煐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朴佑宁移开放在林煐岷身上的目光,他垂眼看着笑眯眯的路可盈,对她说:很好看。   林煐岷站着没动。   “不是要试伴郎服吗?”朴佑镇大喇喇的走到一边,用手指随意拨弄挂在架子上的西服,“他是不是为了衬托自己帅,给我们挑的最丑的?”   一直跟在旁边的服务生脑子没转过来,她抬起头,对上朴佑镇黑漆漆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和朴先生是双胞胎吗?”女生问他,“长得很像。”   朴佑镇收回手,他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朴佑宁,低声说:“不是。”   伴郎服摆在玻璃柜上,林煐岷低着头看,雪白的脖颈看起来很细,显得背影更单薄了些。   朴佑镇走过去,看着摆在上面的伴郎服,有两套,一套是黑灰相间的格子,还有一套是浅亚麻灰。林煐岷的手指搭在玻璃柜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他似乎有些拿不定注意,嘴里嘟囔着:“选哪个好呢——”   “格子。”   “灰色。”   朴佑镇和朴佑宁同时开口,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拥有几乎相同样貌的兄弟,说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林煐岷悬在半空的指尖很轻地落下,他碰了碰灰色那套,抬头冲朴佑镇笑笑:“既然你那么喜欢格子那套,那我就让给你啦。”   语气雀跃,笑容标准,是林煐岷从不在他面前展现的模样。朴佑镇伸手拿过格子那套,漫不经心地说了声谢谢。   林煐岷和朴佑镇走进帘子里换衣服,隔着墙壁,林煐岷能听见布料的摩擦声。   换衬衣的时候,林煐岷懒得解扣子,他直接把衬衣套在头上,衣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后领上的吊牌扭到一起。   他穿不进去,也脱不下来。   “不好意思,我的衣服有点问题,可以进来一个人吗?”   林煐岷说完,听见背对着的帘子发出细碎的响声。   林煐岷还低着头,试图解开卡在锁骨的纽扣:“衣服后面好像挂到什么东西了。”   “挂到吊牌了。”站在身后的人一边说一边伸手碰他的背,干燥的指腹划过他的背沟,像是调情。   “谁让你进来的——”林煐岷皱着眉想要转身。   “别动。”朴佑镇按着他的肩膀,伸手解开被他扭成一团的衣摆,朴佑镇的动作很慢,手指和掌心十分随意地触碰的脖子和背。两个人靠的很近,朴佑镇湿润的吐息落在他的后颈,让人不自觉想缩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林煐岷才听见朴佑镇说“好了”,然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7章 死灰复燃   林煐岷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朴佑镇正倚着玻璃展柜和旁边的女服务生聊天。   他穿着那身暗色的格子西装,衬衣领口像是被随意扯开,衣摆有些敷衍的塞在裤腰里,对面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有些懒散地垂着眼皮,然后笑着感慨道:“那可不太好。”   女生抿着嘴看他,过了一会儿,伸手从玻璃展柜里拿出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似乎很想要他试一试。   朴佑镇没接,但那女生好像很有毅力,把手里的眼镜又递过去一点。   朴佑镇似乎不好拒绝,他接过眼镜,垂着头戴在鼻梁上,然后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坦荡地对上林煐岷的目光。   他用食指关节轻轻托了托镜架,挑着眉对他说:“她说我戴这个很好看。”   “好看吗?”朴佑镇问他。   朴佑镇很少穿正装,在林煐岷的印象里,他总是穿着便宜的卫衣到处晃悠。他现在站在那儿,身体和面容几乎能和朴佑宁重叠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林煐岷觉得朴佑镇和朴佑宁,越来越不像了。   “不好看。”林煐岷心里有点烦躁,他撇开眼,往里面走,朴佑镇在后面跟着他,步子却比他迈的更大。   往里面没走几步,林煐岷就看见站在里屋的朴佑宁,他和路可盈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般配。   跟在身后的朴佑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他侧着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要是朴佑宁戴,你是不是就觉得好看。”   热气吹在林煐岷的耳朵上,他很轻地皱了一下眉,目光依旧胶在正在调整裤腰的朴佑宁身上:“是。”   朴佑镇笑了一下,他伸手勾着镜架拉到鼻尖,用又低又沉的声音说:“真偏心啊。”   林煐岷没有反驳。   等了一会儿,朴佑宁走过来,他看了一眼朴佑镇塞的乱七八糟的衣摆,有些用力地皱了皱眉:“你穿衣服能不能好好穿。”   朴佑镇垂眼看了看,然后伸手把掖了一半的衬衣拽出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像副软骨头似的靠在门框边,笑着说:“我哪儿也没露,怎么就不是好好穿了。”   朴佑宁皱着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女服务生拿着个盒子走了过来。   “你们要拍照吗?”她举着手里的相机,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林煐岷不太喜欢拍照,但因为朴佑宁没有拒绝,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站在白墙前,林煐岷站在中间。   拿着拍立得的女生弯了弯腰,把镜头对准他们,然后倒数:“三,二,一!”   咔嚓一声,相纸从相机末端一点点往外出,女生捏着相纸甩了几下,然后搁在桌上。   因为路可盈要挑头纱,她站在接待室喊朴佑宁,朴佑宁走过去,和路可盈一起看画册。林煐岷的手机响了半天,他低头看了一眼,推门到外面接电话。   透过玻璃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他的语气原本还算是平静,但几番交流后却变得不太耐烦,他皱着眉,眼梢轻微的挑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连爸妈都没有,还在乎一个外姓的舅舅吗?”   林煐岷低着脑袋,鞋尖在地面落下的光斑上来回拨弄,握着手机的手指细白,哪怕说出的话利的像刀子,但他的模样依旧天真。   朴佑镇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子前,垂眼看着逐渐显出颜色的相纸。不知道当时拍照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在想什么,但从照片来看,林煐岷是最开心的那个。过大的灰色西装罩在他身上,显出肩头突起来的一小块骨头。   朴佑镇很久之前就碰过林煐岷的肩膀。   那天朴佑宁因为急性阑尾炎去了医院,林煐岷站在他桌前,扔掉手里做了一半的竞赛卷子。   因为刚下过雨,空气里的潮湿气味让人喘不过气,朴佑镇侧着头,垂眼看着仰着脑袋打量砖墙的林煐岷。   “我翻不过去。”林煐岷的声音很快散在风里。   “你还想不想见他了?”   答案很明显,所以十分钟后,朴佑镇半蹲在墙上,朝林煐岷伸出手。   朴佑镇的手很大,指节也明显,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但朴佑镇的男性特征却要明显的多。   “你手好脏。”林煐岷轻轻握住朴佑镇的手指,站在上面的人一用力,像是抓小猫一样把他往上提了一点。   朴佑镇只是笑,他站在墙上,另一只手紧紧扒着墙体突起的石头,风灌进他的衣服里,吹起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借着朴佑镇的力,林煐岷的脚用力蹬着墙面,被拉了上去,比起朴佑镇,林煐岷看起来要狼狈很多。他几乎是整个人贴在墙上爬上来的,上衣和裤子都沾上了泥,湿漉漉的,让人不想碰。   朴佑镇单手撑着墙壁,侧身往下跳,身子划出利落的弧度,最后稳稳落在地上。   朴佑镇站直了身体,向后退了两步,给他腾出位置,然后抬头看他。   风忽然大了起来,林煐岷的头发,衣摆还有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都被吹得乱七八糟,他顿了顿,才含糊不清地说:“我突然觉得,这么做不对。”   “我可以找老师请假,然后——”   “你害怕啊?”朴佑镇出声打断。   林煐岷很快地回答说:“没有。”   朴佑镇没有戳破他这个轻飘飘的谎言,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墙下,抬起头,朝他张开手臂。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话音落下,马路上飞快地驶过一辆汽车,泥水溅起来,在离朴佑镇很近地距离落下。   林煐岷看了一眼衣服干净的朴佑镇,又垂着眼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着的泥巴,下意识拒绝说:“我身上太脏了。”   朴佑镇像是没听见,他依旧张开双臂站在墙下,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鲜明的眉眼,就像挂在艺术馆角落里浓艳的中世纪油画。   像是卡掉的录像带,周围忽然静了下来,好像只能听到从肌肤上吹过的风声。过了一会儿,林煐岷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在高墙上把姿势从跪着变成了坐着,两条腿垂在半空。因为动作太大,蓝白相间的裤管往上卷,露出一小截瘦削雪白的脚踝。   “那我跳了。”林煐岷向下看,后半句的“你要接住我啊”却没说出口。   “我接着你。”   朴佑镇回答了他心里的话,就像是肚子里的蛔虫。   林煐岷长出了一口气,紧扣着砖缝的手指缓缓松开,他闭上眼,身子往下一跃。   耳边风的响声持续了不到两秒,林煐岷扑进一个微烫的怀抱里,风声消失殆尽,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撞进林煐岷的耳朵里。   林煐岷睁开眼,看见朴佑镇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看,接到了吧。”朴佑镇的语气轻松,带着幼稚的炫耀意味。   朴佑镇坐在地上,手肘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紧搂着林煐岷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肩头,那一小块骨头硌的他生疼。   鬼迷心窍的,朴佑镇把手从林煐岷腰间移开,轻轻握住他的肩头,手指一点点收拢,包裹住那一小块突起。   林煐岷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他从朴佑镇身上爬起来,简短的说了声谢谢后,顾不上沾在膝盖上的湿泥,小跑到马路边去拦出租车。   他们很快到了市医院,林煐岷看过面色苍白的朴佑宁后,站在病房外一遍又一遍的和护士确认术后的注意事项。   朴佑镇站在一边看着林煐岷的背影,衣服脏透了,湿泥的凉意透过布料,一点点渗透进肌肤,骨骼,还有心脏。被石头划破的手肘隐隐作痛,细密的血珠缓慢地渗出来,又迅速地和周围的泥污融为一体。   那一瞬间,朴佑镇忽然涌出想把伤口撕的更大的冲动,他想把血污抹在脸上,让林煐岷知道,他也受伤了。   但他没有。   朴佑镇垂眼看着手里的相纸,站在中间的林煐岷还和以前一样偏心,即便是一张合影,他也依旧不可抑制地,把身体和心,一遍一遍地偏向朴佑宁那一边。   “怎么了?”打完电话的林煐岷推门走过来,站在朴佑镇身边。   “没事啊。”模糊的视线有些费力地重新聚焦,朴佑镇把手里的相纸递到林煐岷眼前,漫不经心地挑眉笑笑,说:“你看,这照片里是不是我最帅。”   说完,他把照片塞进林煐岷手里,转身往里走。   朴佑镇不期待林煐岷的答案,但是当林煐岷平静地说“还行”的时候,他的心脏,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第一千零一次死灰复燃。 第8章 冰粉   路可盈最后挑了一个纯白的头纱,边缘是加厚的镂空蕾丝,和她的婚纱很配。   林煐岷换上自己的衣服,把不太合身的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   “晚上一起吃饭吧。”路可盈走过来,手十分自然地搁在旁边,戴在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令人目眩的火彩。   “佑镇也不知道天天在哪儿疯,好久都见不到一次人……。”路可盈靠过去一些,音量放低,就像和关系熟稔的朋友说悄悄话:“他爸妈都挺担心的。”   林煐岷闻到路可盈身上的味道,很甜,像丰盈饱满的水果。   “好啊。”林煐岷把视线从钻戒上挪开,冲她笑了笑:“我也好久没和佑宁哥一起吃饭了。”   朴佑宁的车停在马路对面,林煐岷跟在朴佑宁身边。朴佑宁说话的时候,林煐岷会侧过头仰着脸看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垂下去,细长的睫毛几乎要碰到下眼睑。   这些都是朴佑镇没见过的,林煐岷的漂亮生动。   走到车边,朴佑宁坐进驾驶位,路可盈站在副驾驶位门前,手搭在门把手上。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忽然有一只手擦过他的手臂,替他拉开车门。   林煐岷转过头,对上朴佑镇的黑压压的眼睛,顿了顿才说:“谢谢。”   他和朴佑镇坐在后排,路可盈在副驾驶位坐下后,抬手轻轻捶了一下朴佑宁的肩膀:“你看人家佑镇,都知道帮着开车门!”   “和你哥哥在一起这么久,他还没从没给我开过车门呢。”路可盈侧过身,语气透着可惜,但林煐岷在她轻微上扬的嘴角里看出了炫耀的意味。   林煐岷抬起头,在后视镜里看到朴佑宁沉默的眉眼。   车子驶进一条小巷,即便是单行道,但依旧不太好走,街道两旁的筒子楼盖的歪歪斜斜,从细窄的窗户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对了。”路可盈把手机放下,她偏过头,用余光看坐在后排的朴佑镇:“不是一直住在女朋友那儿吗,今天怎么不带着她一起过来呀。”   感受到身边人有些僵硬的身体,朴佑镇垂眼笑了笑,搁在身侧的手指曲起:“不太方便。”   “不方便……你该不会是找了个女明星吧?”路可盈的声音变大了些,她想扒着座椅转过来,但却被朴佑宁的眼神制止,扁了扁嘴,在座椅上规规矩矩坐好。   “差不多吧。”朴佑镇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在旁边坐的笔直的林煐岷,声音变得柔软,“比女明星更娇一点儿。”   林煐岷依旧看向窗外,栗色的发梢柔顺的贴着后颈,但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界,在他的脚上结结实实踩了一下。   “脾气也臭。”朴佑镇对上后视镜里朴佑宁投来的目光,笑了笑:“不开心的话还会随便踩别人的脚。”   话音落下,林煐岷的唇角不自觉抿了一下,他想把腿收回来,却发现膝盖被朴佑镇按住。   林煐岷转过头,眉头皱了起来,眼里充满警告的意味。   朴佑镇的手掌按着林煐岷的膝盖,身子往前压了压:“你说对吧,林煐岷。”   “煐岷也见过啊?”路可盈在前座问他。   朴佑镇掌心的温度很烫,手指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的膝盖,热度在肌肤和骨骼上化开,林煐岷动了动腿,没能挣开。   他抬起手,捏着朴佑镇的手腕,把放在膝盖上的手移开,不太自然地说:“算见过吧。”   车厢内变得安静许多,除了路可盈偶尔会侧过头,问朴佑宁一些关于订婚宴的细节以外,没有人再说话。林煐岷和朴佑镇安静地坐在后排,一直到下车的时候,朴佑镇才走过来,朝他靠了靠,低下头:“你踩的也太用力了吧。”   林煐岷目视前方,嘴唇轻微地张合:“活该。”   朴佑镇和他并肩走了几步,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包装是彩色的玻璃纸。   “吃糖吗?”朴佑镇垂着眼问他。   林煐岷看了一眼,他本来想问是什么味道的,但走在前面的朴佑宁忽然回头叫他的名字,林煐岷笑了一下,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走,一边对朴佑镇说:不吃。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南方小馆,四周围着刺绣的屏风,朴佑宁拿着菜单,点了几个菜。林煐岷没什么胃口,但因为是朴佑宁点的菜,他还是强迫自己吃了许多。   吃掉最后一口蒸蛋,林煐岷看到放在他手边的瓷碗,里面盛着深褐色的红糖冰粉。   “这家的冰粉挺好吃的。”朴佑宁对他说,“可以尝一尝。”   塞满食物的胃部开始痉挛,林煐岷笑着点了点头,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咀嚼的速度因为胃部不适而变得缓慢。   “煐岷吃不惯啊?”路可盈眨着眼问他,搁在一旁的手搭上朴佑宁的手背,“你爱吃的不代表煐岷也爱吃呀。”   路可盈握着朴佑宁的手,有些抱歉的冲着林煐岷笑笑:“他总是这样,自己喜欢吃的就觉得其他人也喜欢。”   “没有。”林煐岷的手指捏着白瓷勺子,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红,他低下头,又吃了一口,语气里掺着含糊不清的笑意:“我挺爱吃的。”   林煐岷吃的很快,满满一碗冰粉很快吃了一半,碎冰化成水浮在面上,褐色的红糖被冲淡,颜色变浅了很多。   “你该往家里打电话了。”朴佑宁拿着手机看向坐在对面的朴佑镇,“爸会担心你。”   朴佑镇耷拉着眼皮笑了笑:“他当时让我滚出去的时候,说的可是让我死也不要回家的。”   “他是气话。”朴佑宁站起身,“走吧,去给爸打个电话。”   看着朴佑镇跟着朴佑宁走出去,林煐岷放下手里的勺子,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路可盈。   “怎么不吃了?”路可盈忽然问他,手指轻轻转着戴在另一只手上的戒圈。   “吃不下了。”林煐岷说。   “也是。”路可盈的手肘支在桌上,梳的有些松垮的碎发落在额前,“吃不了的也不要硬吃,会不舒服的。”   不知道为什么,酒店的音乐忽然从钢琴曲换成了梁祝,紧接着下一秒,隔壁桌就传来要“变成蝴蝶”之类的酒话。   林煐岷垂着眼,看着放在面前的白瓷碗,他伸出手,把碗里的勺子拨到一边,然后端起来,喝掉剩下的半碗冰粉。   “有的人可能会不舒服。”林煐岷看着路可盈的眼睛,伸手抽了纸擦了擦嘴。   “但我的肠胃好像很好。”林煐岷对她说。   路可盈看了他一会儿,才很慢地说:“是吗。” 第9章 安全带卡扣   朴佑镇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搁在林煐岷面前的两个空酒杯。   林煐岷看过来,视线越过他落在身后人的身上,眨眼的速度变得缓慢。   “说是他们自己酿的米酒。”林煐岷伸出手碰了一下杯子,眼睛弯下来:“好好喝哦。”   “怎么又喝酒。”朴佑宁走过去,拿起杯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许久散不开的酒精味让朴佑宁皱了皱眉。   “我们送你回去。”朴佑宁放下杯子,对林煐岷说。   回去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变得过分安静,路可盈安静地坐在前面,朴佑宁时不时往后视镜里看,朴佑镇坐在林煐岷身边,笑着说要他别吐在自己身上。   收音机里的音乐夹杂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朴佑镇侧着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林煐岷,伸手拍了拍前方的椅背。   “音乐关了吧。”朴佑镇的声音很轻,“太难听了。”   在朴佑宁伸手之前,路可盈抢在他前面关掉了收音机,然后冲朴佑镇笑了笑。   过了将近四十分钟,林煐岷听见朴佑宁叫他的名字。朴佑宁拉开车门,伸手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扶出来。   “回去喝点水就睡吧。”见他可以站稳,朴佑宁收回手。   林煐岷低着脑袋笑笑,他的状态大概有七分真三分假,在喝光那两杯米酒以前,他也没想到酒劲会有这么大,加上强迫自己吃掉的那碗冰粉,现在胃里像装了一袋石头一样痛。   “你下来干什么?”朴佑宁忽然开口。   朴佑镇绕过车头,他站在另一边,视线不咸不淡的扫过林煐岷,落在他泛着粉色的脖颈:“我自己打车回去。”   “晚上还有个局。”朴佑镇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用管我。”   高架桥旁的格子间里亮着零零散散的灯,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被照亮,笼罩着整片天空。   “小伙子,我们还要在高架上绕几圈啊?”从高架上下来,坐在驾驶位的大叔忍不住扭头朝后看。   朴佑镇整个人陷进后座,两条长腿有些委屈地蜷在一起,朴佑镇垂着眼,下巴掩进衣领里。   “回刚刚那个地方吧。”朴佑镇的手伸进口袋,摸到放在里面的糖,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像他一样。   “师傅,有烟吗?”   “有啊。”司机拿过中控台上的烟盒,有些用力地捏了捏,纸质包装迅速瘪下去,“只有十二的了,这个烟可呛的很。”   朴佑镇伸手接过来,烟草碎屑扑簌簌地往下掉,他笑着说没事儿。   出租车在喷泉观景前停下,朴佑镇递过去两张红色的钞票,开门下了车。他从车头绕过去,站在驾驶位的窗前,把烟夹在指间,弯腰敲了敲车窗。   司机把皱皱巴巴的零钱递给他,朴佑镇没接,“算您的烟钱。”   朴佑镇把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笑着说:“师傅,借个火。”   飘忽不定的火光照亮了朴佑镇的眉眼,在他的鼻尖和唇边留下影影绰绰的光斑,朴佑镇半眯着眼吸了一口,白色的雾气遮在眼前,辛辣感似乎要划破喉咙。   “我还以为你刚刚在车上抽过了呢。”   “没有。”朴佑镇掸了一下指间的烟,一小截烟灰掉在地上,“有人不让我在车上抽烟。”   司机一边发动车一边打趣他是个妻管严,朴佑镇只是低着头笑,没有反驳。   从大门走到湖心别墅,朴佑镇手中的火光明明灭灭,他想了很多,例如婚纱店的那件灰色西装,摆在桌上的拍立得,还有饭后他没有喝到的米酒。但这些事情,兜兜转转回来,每一个的主人公都是林煐岷。   烟头的火光快要燎到指尖,朴佑镇又吸了一口,才弯下腰把烟头碾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朴佑镇推开门,穿过光线昏暗的长廊,看到林煐岷脱在玄关处的鞋,林煐岷大概真的喝得很醉,平时一定会摆放整齐的鞋现在扔的乱七八糟。朴佑镇垂着眼看了一会儿,把自己的鞋脱下来,和林煐岷的摆在一起。   走过铺着羊毛地毯的旋转楼梯,朴佑镇闻到茉莉花的味道,是从浴室飘过来的。朴佑镇走到门口,手搁在浴室虚掩着的门上,但没有推开。   裹着潮湿水汽的光线从缝隙里透出来,朴佑镇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回答。   “林煐岷?”   朴佑镇喊他的名字,他垂着眼,捕捉到视线中被水打湿的浅色地毯。   朴佑镇推开门,在往外溢水的浴缸里,看见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林煐岷。   他还穿着衣服,浸在水里的宽松衣摆浮在水面上,露在外面的皮肤因为过高的水温而通红。蒸腾的水汽让人的视线变得模糊,朴佑镇站在浴缸边,袜子被地面上的水打湿,他垂着眼,看着泡在水里,狼狈的林煐岷。   “你在干嘛。”朴佑镇哑着嗓子问他。   林煐岷的睫毛轻微地颤了一下,沾在睫毛上的水珠掉在脸上,变成空气中含混的湿意。过高的水温催化了酒精,林煐岷的大脑像是被塞进了铅块,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喘不上气。   林煐岷搭在浴缸边的手不自觉下滑,然后很重地落在水里,水花溅在朴佑镇的裤子上。   朴佑镇弯下身,手伸进滚烫的水里,勾住林煐岷的膝弯,把他抱出来,扛在肩上。林煐岷皮肤上的热度散在朴佑镇身上,湿热烫的人心神涣散。   他把林煐岷放在床上,栗色头发因为潮湿变得更深,软踏踏地贴在林煐岷的额头上。   “你知道的,喝醉不能泡热水澡。”朴佑镇跪在床边,用手背抹掉林煐岷脸上的水珠。   林煐岷睁开眼,看到神色晦暗的朴佑镇。   “所以。”朴佑镇扯了一下嘴角,手指顺着脸颊滑到他的喉结,“你现在是打算因为朴佑宁去死吗?”   窗外刮起了一阵很大的风,长得很高的枯枝倏地断掉,风声和床单上蔓延的水汽一同生长,带来一阵沉甸甸的静谧。   林煐岷没有回答朴佑镇那个有些可笑的问题,蒸腾过的酒意压过来,他的眼皮变得很沉,在他闭上眼的前一秒,他看见朴佑镇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早晨,林煐岷是被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震醒的。他按掉电话,在床上坐起来,盯着身上发皱的衣服,花了十几秒来整理昨天发生的事。   他喝了酒,没有脱衣服就去浴缸里泡了澡,因为水温太高,他爬不起来。   回忆到此被打断,林煐岷接起不断震动的手机,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   “林总,车已经到您家门口了。”沈风对他说。   林煐岷停顿了一下:“什么?”   “今天上午十点二十,去温哥华的航班。”沈风告诉他,“您简单洗漱一下就可以下来了。”   林煐岷挂掉电话,从床上下来,走到浴室。看到装满水的浴缸,瓷砖上没有干透的水渍,还有镜子里面色惨白的自己。林煐岷打开水龙头,用水抹了把脸,整个人清醒了一些。   花了十三分钟,林煐岷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下楼梯,看到摆在玄关处的鞋子,他才忽然发现朴佑镇不见了。那个高大落寞的背影不是酒后的幻觉,一直笑眯眯赖在这里的朴佑镇,昨天没有在这栋房子里。   林煐岷不太擅长揣测除了朴佑宁以外的人的心思,他穿好鞋走了出去,在外面等候的司机替他打开车门。   前往机场的路上,隔着车窗玻璃,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让人眼花缭乱,林煐岷转过头,闭上眼睛。   工作日的机场大厅人很少,所以林煐岷推开玻璃门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朴佑镇。像是一副懒骨头,软绵绵的倚着柱子,歪着脑袋冲他挥了挥手。   朴佑镇走过来,垂眼看着他说:“好巧啊。”   机场广播里的女声正在播报登机信息,好像是他那班飞机。   朴佑镇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衣摆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嘴周是淡青色的胡茬,只有眼睛依旧发亮。   “我没去过温哥华。”朴佑镇从口袋里拿出护照,笑着冲他说:“所以打算跟你一起去。”   “我有签证,但我还没买机票。”   “因为没有钱。”朴佑镇对他说。   “你昨天不是生气了吗。”林煐岷看着朴佑镇,试图在他脸上发现失落,生气,歇斯底里。   “嗯。”朴佑镇抬起手,把护照扔给站在后面的沈风,漫不经心地说:“但是我更想去温哥华。”   林煐岷给朴佑镇买了一张机票,朴佑镇坐在他旁边,亮光透过椭圆形的舷窗落在他的脸上。   朴佑镇忽然转过头,和林煐岷的视线撞到一起。他们靠得很近,膝盖碰到一起,座位上的安全带也缠在一起。   林煐岷伸出手想把安全带解开,卡扣很凉,指腹的热度在铁片上留下一小圈雾气。   “林煐岷。”朴佑镇很轻地喊他的名字,林煐岷嗯了一声,但是没有抬头。 第10章 猫   飞机穿过模糊的云层,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蓝,远处闪烁着零星的光亮。   朴佑镇转过头,垂眼看着坐在旁边的林煐岷。即便是长途飞行,他也坐得很规矩,头顶的阅读灯还亮着,投下的橘光照在他身上。   朴佑镇想起自己第一次察觉对林煐岷心动,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那天大家坐在一起喝酒,玩到有些俗套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围在一旁的女生笑着问他的理想型,他盯着酒杯里逐渐消下去的啤酒泡沫,忽然想到了林煐岷的脸。   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连林煐岷投来的冷眼和细长的睫毛,他都觉得暧昧。   想到这儿,朴佑镇因为自己的病入膏肓笑了出来。   林煐岷很轻地皱了一下眉,然后睁开眼,睫毛有些疲惫地耷拉着,他动了动,盖在身上的毯子滑到腰间。   “总算醒了。”朴佑镇假模假样的揉了揉肩,身子往林煐岷那边偏了偏,“你把我当枕头,搞得我都不敢动。”   “我从来不靠着人睡。”林煐岷的声音低而哑,他清了清嗓子,两秒后,朴佑镇把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林煐岷怔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水。   瓶盖拧的半松,林煐岷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打开了,他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渴许多。朴佑镇抬手按亮指示灯,没过太久,穿着深红色制服的空姐走过来,朴佑镇冲她笑了笑:“点的餐现在可以送了。”   朴佑镇转过头,视线很快掠过林煐岷沾着水光的嘴唇,他伸出手,把林煐岷滑到腰间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过了一会儿,空姐端着餐盘过来,林煐岷看了一眼,是清炒芦笋,芝士蛋糕,还有海鲜面。   林煐岷在有些方面很娇气,例如坐飞机不能闻到飞机餐的味道,自己不会做饭,但是却很擅长挑三拣四。   “好腻。”林煐岷拿着勺子,皱着眉把芝士蛋糕推得远了一点。   “是吗?”朴佑镇的声音闷闷的,他看着林煐岷皱起的眉心,抬起手,抓着他的手腕,靠过去含住林煐岷手里的勺子。   机舱里的光线很暗,朴佑镇的嘴唇看起来很软,温热潮湿的吐息落在林煐岷的指尖。   “是有点腻。”朴佑镇移开了一些,垂着眼抿了一下嘴唇,然后把芝士蛋糕放到一边:“那就不吃了。”   “你不知道这个勺子是我用过的吗?”林煐岷问他。   朴佑镇抬起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黑,他忽然笑了一下,歪着脑袋凑到林煐岷耳边:“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太久没有接吻了,你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林煐岷短暂地愣了一下,试图找到反驳的突破口,但事实却让人遗憾。   虽然朴佑镇是在陈述事实,但林煐岷不太喜欢这种亲密的语气,他避开视线,皱着眉,把朴佑镇推开了。林煐岷低下头,夹了一小片芦笋放进嘴里,口味很清淡,清淡到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林煐岷看向舷窗,朴佑镇映在玻璃上的五官有些模糊,像是夏日随时都会化掉的雪糕。   林煐岷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垂头把面前的芦笋吃光了。   过了三个多小时,机舱内响起降落播报,还有四十分钟,飞机将会降落在温哥华国际机场,当地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六分,温度51.8华氏度,比黔城要冷很多。   林煐岷转过头,朴佑镇的脑袋枕着椅背,有几根碎发落在眼皮上,或许是觉得不舒服,朴佑镇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或许是因为善良,五秒后,林煐岷伸出手,拨开了朴佑镇眼皮上的头发。朴佑镇好像因为他这个举动睡得很安稳,一直到飞机完全降落,他才睁开眼。   顺利拿到托运的行李,林煐岷走出机场,上了来接他的车。   沈风坐在前面,把最后拟定好的合同递给他,林煐岷仔细看了几个临时加上的条款,确认无误后签了字。   把合同递给她的时候,林煐岷看见沈风有些犹豫的视线停在朴佑镇脸上。   “直接说就行。”   沈风顿了顿,才说:“新来的人力资源总监,私自挪用了员工的保险费拿去买了定期。”   “嗯。”林煐岷看她,“数额足够就报警吧。”   “但好像是您叔叔的亲戚——”   “我没有亲戚。”林煐岷对她说。   沈风怔了一下,然后冲他点点头,身子转了回去。   车子在加拿大广场前停下,林煐岷打开车门,冷风瞬间灌进车里,他不自觉缩了缩肩膀。林煐岷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朴佑镇忽然伸出手,手掌卡住关了一半的车门。   “国外的风好冷啊。”朴佑镇透过门缝看他,另一只手拽着衣摆,脱掉身上的卫衣。   朴佑镇把衣服递过去,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微微突起:“你穿吧。”   “我是去签合同。”   “签合同也会冷啊。”朴佑镇把衣服往前又送了送,脸上罕见地露出认真的神情。   林煐岷本来想告诉他,签合同需要穿正装而且在室内,不会冷。他垂着眼,视线落在朴佑镇有些泛红的虎口,过了几秒,他伸出手,接过衣服,轻声对他说“谢谢”。棉质卫衣上的体温,很短暂地让林煐岷感受到了温暖。   朴佑镇关上车门,林煐岷不知道怎么了,他抬手敲了敲车玻璃,窗户缓慢地降了下来。   “我晚上有事。”林煐岷说,“回去的会晚。”   朴佑镇愣了一下,搭在车窗上的手指很轻地动了动,他看着林煐岷,然后露出一个很漂亮的笑容:“好,知道了。”   林煐岷没什么要说的了,他点了点头,把朴佑镇塞给他的衣服抱在怀里,转过身往大厦里走。   没走几步,林煐岷看见许久未见的陈凯希,她站在玻璃大门边上,举着手冲他挥了挥,指间的火光明明灭灭。   林煐岷走过去,陈凯希嘴里的烟刚好吐出来,林煐岷皱着眉,又往后退了两步。   “跟着你来的那个男的谁啊?”陈凯希掸了掸烟灰,“看着眼熟。”   林煐岷没接话,他看了一眼陈凯希的头发,才说:“你这红头发怎么回事?”   “啊这个。”陈凯希低头看了一眼落在胸前的红色卷发,撇了撇嘴:“前男友说他讨厌西班牙女人的红头发。”   “所以我马上去搞了一个。”陈凯希把烟头扔掉,撩起一缕冲林煐岷晃了晃,“怎么样?”   林煐岷有些敷衍地夸了好看,然后跟着陈凯希一起进了大楼。   因为合同在之前已经修改了好多次,所以最终签订的时候,流程显得简单很多。在对方的助理去给合同存档的时候,陈凯希扬着下巴,看了一眼林煐岷怀里的卫衣。   “抱个衣服什么意思?”   “怕会冷。”林煐岷想了想,对她说。   签完合同,陈凯希开车带着林煐岷去了一个酒吧,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后掏出烟,点着后却没有抽。   “Fuck!我没看错!”陈凯希拍了一下桌子,身子向后靠,“刚刚车里那个,是朴佑宁对吧?”   “你终于把他搞到手了?”   林煐岷怔了一下,才说没有。   “那刚刚那人谁啊?”陈凯希抽了一口烟,抬起头朝一旁的侍应生招了招手,点了两杯龙舌兰。   “还是你终于走火入魔,照着朴佑宁的模样搞了个仿生人?”陈凯希笑了一下。   “没有。”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林煐岷把酒拿下来,才说:“是他弟弟。”   陈凯希啧了一声,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杯口留下一小圈红色的口红印:“你运气也太好了,哥哥不成,老天爷马上就赏你一个一模一样的。”   酒杯里搁着的冰块几乎占据了整个杯子,上面放着一小片绿色的薄荷叶,半片柠檬插在杯口。   林煐岷的手握着杯子,指腹很冰。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煐岷停了几秒,才接着说:“我们是协议关系。”   没过多久,陈凯希面前的酒杯就见了底,她晃了晃酒单,又点了一杯。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林煐岷以十分简洁的语言,概括了他和朴佑镇的关系,并且特意强调了他每个月付给朴佑镇的金额。   但是陈凯希却笑了出来。   她把披着的红色卷发松松垮垮地盘起来,举起酒杯,和放在他面前的玻璃杯碰了一下:“林煐岷,你能动动脑子吗?”   “朴家的小儿子,就算家里把卡停了,再穷能穷到哪儿去?”   “他犯得着低三下四,看你脸色讨生活吗?”   陈凯希的语速很快,像是噼里啪啦倒在盘子里的玻璃珠,就连余音也扰人。   在陈凯希喝光第三杯伏特加,并和一直看她的侍应生交换联系方式后,她和林煐岷离开了酒吧。林煐岷把沈风定的酒店地址给司机看,英文地址有好几行,但司机只看了一眼,就点了点头。   “啊,这个酒店很有名的。”陈凯希对他说。   陈凯希说,酒店是由三十多个独栋别墅组成,别墅的外墙上是白色浮雕,四周分布着各种各样的景观喷泉,比起酒店,更像是安静的富人居民区。   林煐岷在酒店前下了车,他顺着石子路往里走,看到飘着落叶的方形泳池,浅色顶棚的亭子,湿漉漉的草坪,还有坐在草坪上的朴佑镇。   他穿着酒店里的白色浴袍和拖鞋,头发还湿着,脚边窝着两只很胖的橘猫,一只黑白相间的趴在他身上,勾着爪子去抢他手上的小零食。   头顶的路灯忽然闪了几下,朴佑镇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空气潮湿又阴凉,好像随时都会下起一场冷雨,朴佑镇坐在草坪上,冲他笑了笑,说:“回来了。”   林煐岷没说话,他看着朴佑镇站起来,浴袍上沾着草,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猫爪印。   他把身上的猫抱起来,冲着他。林煐岷觉得,那是一只不太可爱的猫,模样看起来很严肃,眼睛是黄色的,鼻尖上方有一小块白色的斑点。   朴佑镇朝他走了几步,举着手里软绵绵的猫,笑着对他说:“是不是很像你?”   那瞬间,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和月亮都动荡。   朴佑镇弯下腰,把猫放在地上,双手揣在浴袍口袋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们回去吧。”   林煐岷“哦”了一声,朝朴佑镇走过去。 第11章 先来后到   林煐岷走在前面,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朴佑镇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微烫的指腹碰到他的手腕。   林煐岷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衣服。”朴佑镇看了一眼林煐岷怀里的灰色卫衣,笑着问他:“今天穿了吗?”   看着朴佑镇身上有些脏的酒店浴袍和漆黑的眼睛,林煐岷用很低的声音对他说:“穿了。”   朴佑镇好像很高兴,他低着头,眉眼舒展开,笑着说:“那就好。”   他和朴佑镇一起回到别墅,还没来得及换鞋,门外响起一阵门铃声。   林煐岷打开门,看见画着浓妆,摇头晃脑的陈凯希。   她倚着门框,把手里的红酒塞给林煐岷:“朴佑宁不是订婚吗,喏,送他的订婚礼物。”   怀里的酒瓶沉甸甸的,林煐岷低头看了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会回国参加订婚典礼。”   “得了吧。”陈凯希笑了笑,“我对路可盈的婚纱和钻戒不感兴趣。”   林煐岷点点头,站在门口的陈凯希忽然偏了偏脑袋,冲着林煐岷身后的人笑了笑。   “林煐岷。”陈凯希忽然叫他,然后靠过来,小声说:“弟弟你不要,我可上了啊。”   林煐岷愣了一下,他往后侧过身,看见穿着棉质t恤,赤着脚站在楼梯上的朴佑镇。他们视线相交,朴佑镇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梢,隔着几米,他冲林煐岷做出了个口型:怎么了?   林煐岷偏过脸,他看着陈凯希上扬的黑色眼线,语气平静地说:“你就别上了。”   “我掏了很多钱的。”   陈凯希笑了笑,脸上露出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林煐岷不喜欢那种表情,所以很快把她打发走了。   天色暗了下来,窗外是大片大片的深蓝色天空,白色的团云显得又厚又重。林煐岷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挂着的水墨画发了一会儿呆,花了十七分钟,思忖出给朴佑宁打电话的借口。   他打算先问朴佑宁还记不记得陈凯希,如果说记得,就继续往下说,如果说不记得,他就提醒朴佑宁,陈凯希是大学时,小组活动和他吵架的那个女生。   但先决条件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接电话的是路可盈。   “啊,佑宁在洗澡呢。”路可盈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话筒那头传来细细碎碎的水声,路可盈顿了顿,才说:“我一会儿让他给你打过去?”   林煐岷嗯了一声,又说“好”,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其实他并不意外,在下个月就要订婚的成年男女,住在一起很正常,就算做爱,也正常。   林煐岷拿着手机站起来,绕到木质的旋转楼梯,顺着往上走。直到林煐岷推开楼顶平台的门,裹挟着消毒水味道的风吹在眼皮上,林煐岷看到一个很大的方形无边泳池。   他走过去,蹲在泳池边上,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平静的水面,水温比他想象中要温暖一些。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林煐岷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用湿漉漉的手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话筒那边的声音冷静又沉稳,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询问。   林煐岷站起来,走到平台边上,手肘撑着满是浮雕的栏杆。   “我今天遇到陈凯希了。”尽管林煐岷现在面无表情,但声音听起来依旧生动。   “嗯——”朴佑宁说,“然后呢。”   “她送了一瓶红酒给你。”林煐岷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抠着浮雕的指尖上,“年份很久,看起来好像很贵。”   朴佑宁没有说话,他在话筒对面沉默着,似乎是被迫等待林煐岷抛出下一个话题。   林煐岷站着的地方似乎是一个风口,凌冽的凉风灌进衣领,拂过每一寸皮肤,林煐岷背脊挺直的站在那儿,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胀满了他的胃,快要戳破钻出来了。   “佑宁哥。”林煐岷笑的很轻松,“祝你新婚快乐。”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绵软的笑声,似乎正在念叨买来的鱼不太新鲜,过了一会儿,林煐岷才听见朴佑宁的声音:“你上次已经祝贺过我了。”   “是啊。”林煐岷说,“那我挂了。”   过了半个小时,朴佑镇在楼顶的平台上找到了林煐岷,他背对着自己站着,衬衣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很瘦。   “你能帮我把那瓶红酒拿上来吗。”林煐岷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小,但朴佑镇却莫名听得很清楚,“在楼下的沙发上。”   朴佑镇找到红酒后,又去浴室拿了一件干净的浴袍,他重新回到楼顶,发现林煐岷已经换了位置。他坐在泳池边缘的中间,白色衬衣被水浸湿,软踏踏地贴在身上。   朴佑镇站在泳池边,手里拿着红酒,黑发被风吹的乱糟糟的。   林煐岷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拿过来吧,我不想动。”   泳池的水很干净,池底的灯照亮浅粉色的瓷砖,还有林煐岷浸在水里的腿,看起来像是一截雪白的藕节。朴佑镇把浴巾卷起来,跳进泳池,一步步走到林煐岷身前,伸手按着林煐岷在水里晃来晃去的脚,把湿漉漉的酒瓶放在他手边。   “唯一的一身衣服也湿了,怎么办?”朴佑镇笑着看他。   林煐岷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酒后才会出现的,具有欺骗性的笑容,对他说:“我买一身新的赔你。”   朴佑镇没说话,他的手握着林煐岷的脚踝,热而有力,林煐岷坐在泳池边,眼睛像是失去焦距,漫不经心地盯着池底的某一块瓷砖。   “好。”朴佑镇松开手,林煐岷的腿随即继续懒懒散散地在水里晃荡,他拿起酒瓶,把木塞拔掉,递给林煐岷。   林煐岷拿着酒瓶,但是没喝,他把酒瓶抱在怀里,眨眼的速度变得缓慢:“这是陈凯希送给朴佑宁的订婚礼物。”   林煐岷的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很淡的水汽,指腹摸着瓶口,声音很轻地问他:“我打开喝掉是不是不太好。”   但他没等朴佑镇回答,就自顾自的说:“我本来就不怎么好,我就要喝。”林煐岷把酒瓶举起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夹杂着浓郁果香的酒精气息在空气中散开,林煐岷的嘴唇变得很红。   旁边栽着的广玉兰被风吹得乱晃,树叶落下来,在波动的水面上打转。朴佑镇站在泳池里,林煐岷的两条腿搭在他身边,因为离得很近,他能看到林煐岷锁骨下的三颗小痣,他一直很喜欢。   林煐岷拿着酒瓶,又喝了一口。大概是动作太猛,有几滴从唇角流出来,滴在锁骨上,深红色的液体显得林煐岷皮肤更白。朴佑镇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用拇指指腹很轻地抹掉了。   “朴佑镇。”林煐岷叫他的名字,朴佑镇抬起头,看见林煐岷微微发红的脸。   “你真的很穷吗?”   林煐岷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执着,在朴佑镇的记忆里,他已经问过好多好多遍了。   朴佑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林煐岷被水打湿的眉毛,然后又因为贪心,摸了一下林煐岷的眼角。   “对啊。”朴佑镇说,“很穷。”   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让林煐岷满意,但林煐岷没再说话了,他抱着酒瓶,没过多久就消灭了大半。而在这期间,朴佑镇一直站在泳池里,伸手拿过浴巾,披在林煐岷身上。   风越吹越凉,林煐岷动了一下,手背碰到朴佑镇撑在他身侧的手臂,凉的像冰。林煐岷想要站起来,但挣扎了几次,都失败了。   朴佑镇看出他的意图,打算伸手去扶他,但林煐岷却忽然朝他靠过去,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酒气和零散的水声骤然而至,朴佑镇站在水里,感到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微小但却声势浩大。   过了一会儿,趴在他肩上的林煐岷动了动,潮湿的发梢蹭过他的脸。   “是我先认识朴佑宁的。”林煐岷的身上变得很烫,但是声音却平静。   “什么事不都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吗。”林煐岷垂在身侧的手浸到水里,   “我明明比她更早出现。”,“我明明比她更早喜欢他的。”林煐岷重复说了好多遍,身体都在颤抖。   朴佑镇抬起手,动作很轻地一下一下摸着林煐岷的背,直到趴在肩上的人呼吸安静下来,他才偏过头,手掌顺着脊背往上,在林煐岷的头上揉了一下。   “我也比朴佑宁的出场时间靠前啊。”   朴佑镇把林煐岷按进怀里,手臂用力地环着他的腰,潮湿的发梢往下滴水,落进朴佑镇的领口。   “而且,我还和他长得那么像。”朴佑镇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声音变得遥远又模糊,“不是也没什么用吗。” 第12章 绿玫瑰   林煐岷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被装进一个玻璃瓶子里,草地的颜色变得很淡,看起来很浪漫的城堡坍塌,月亮因为挤压而变形,骆驼的尸体腐烂在湖里。   在瓶子的中央,坐着一个人,他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老电影,看上一眼,心脏就会融化在夏日里。是最熟悉的眼睛,但在梦里,林煐岷花了许多时间来分辨,那到底是朴佑宁还是朴佑镇。   林煐岷觉得有人抓着他的手,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林煐岷坐起来,在不太明亮的光线里,看到朴佑镇十分高大的背影。他低着脑袋,摆弄着手里的手机,似乎察觉到林煐岷醒了,朴佑镇侧过身,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朴佑镇端着玻璃杯走到床边,把水递给他:“酒店旁边有一个美术馆。”   林煐岷接过来,杯壁的热度散在指腹上,林煐岷看了他一眼,低头喝了一口。   “下午两点四十回国的航班。”林煐岷说,“我可以帮你改签。”   窗外的风很大,刮起的小石子打在窗户上,发出有些沉的闷响,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下起一场暴雨。   “一起去吧。”朴佑镇说。   似乎很怕被他拒绝,在下一秒,朴佑镇迅速补充道:“朴佑宁喜欢摄影,我带你去陶冶陶冶情操。”   林煐岷坐在床上,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打电话给沈风,把下午的机票改签到了第二天,叫了客房服务,点了两份三明治,还有两杯意式浓缩。   他们坐在燃着火的壁炉旁吃早餐,但过程也不太顺利,林煐岷咬了一口三明治,吃到了抹在面包片上的牛油果,他皱着眉把三明治扔到一边,然后又点了一个别的。   林煐岷觉得朴佑镇应该很饿,因为朴佑镇吃完自己的,又把他咬了一口扔到一边的那个吃掉了。   吃完早饭,林煐岷和朴佑镇坐车去了那家美术馆。   车子开得很快,沿途的建筑和电线杆都模糊地飞速后退,林煐岷看向窗外,他觉得很快就会下雨了。   或许是因为天气恶劣的原因,美术馆里的人很少,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深灰色空间的各个角落。朴佑镇很安静的走在旁边,目光扫过墙面上的藤编斗笠,颜色饱满的油画,还有被罩在玻璃里,看起来很贵的小册子。   林煐岷跟在朴佑镇身后,他看到拐角处的水泥柱上挂着一幅画,纸张泛黄,上面用油彩画着粉红色的风,深蓝色的草坪,还有一朵开的很漂亮的绿色玫瑰。   朴佑镇在那副画前站定,微微垂着眼睛,望着画出神。   “林煐岷。”朴佑镇喊他的名字,朝他偏了偏头,但目光依旧落在画上,“绿色的玫瑰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林煐岷走过去,站在朴佑镇身边,看了一会儿才说:“还可以。”   “那跟你求婚的时候,就用绿玫瑰吧。”朴佑镇很轻地笑了一下。   林煐岷皱了一下眉,很快地反驳说:“不要。”   皱眉和反驳似乎都没有让朴佑镇感到意外,他转过身,发现林煐岷站在橘黄色的光源下,整个人看起很柔软。   “还是红玫瑰更好点儿对吧。”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煐岷的手背,林煐岷转过头,对上朴佑镇的视线,然后听见朴佑镇对他说:“那求婚的时候,就用红玫瑰好了。”   “我也不喜欢红玫瑰。”林煐岷对他说。   朴佑镇只是笑,他侧过脸看了林煐岷一眼,然后回过头,用很轻的声音说:“嗯,记住了。”   美术馆里的空调温度调得过高,林煐岷觉得眼皮和耳朵都在发烫,他转过身,往二楼走。朴佑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很轻。   二楼挂着许多素描人像,林煐岷的艺术审美十分普通,他看不懂素描密密麻麻的线条,粗略地看了两圈,林煐岷开始犯困。   拐角处挂着一副欧美女人的半裸画像,在朴佑镇打算去捂林煐岷的眼睛之前,林煐岷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很快接了起来。   美术馆很安静,朴佑镇看着林煐岷走到一边打电话,轻而软的声音像在封闭空间里蔓延的雾气。林煐岷侧倚着水泥圆柱,垂在身侧的手有些紧张地扣着裤边,眼梢软踏踏的弯下去。   “我有时间。”   “嗯,好。”   “那明天见。”   林煐岷挂掉电话,他转过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朴佑镇。他穿着昨天弄湿的那身运动服,站在一小片浅灰色的阴影下。   “我要买最近的一班航班回国。”林煐岷垂头在手机上查航班表,低声对朴佑镇说:“如果你想再看一会儿,我可以给你订明天的机票。”   朴佑镇站着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他走过去,站在林煐岷面前。   “是朴佑宁吗?”   林煐岷嗯了一声,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明天晚上,佑宁哥问我要不要去夜钓。”   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航班,林煐岷的眉毛揪在一起,他关掉页面,拨通了沈风的电话。   “之前订的回国航班是取消了吗?”   “不是直飞的也可以——”林煐岷的话说了一半,手里的手机被人抽走,林煐岷怔了怔,抬眼看着在朴佑镇手里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意大利菜。”朴佑镇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很诚恳,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林煐岷。   “就这一次。”朴佑镇笑了一下,低声问他:“跟我一起,好不好。”   朴佑镇没有把电话挂掉,手机屏幕还明晃晃的亮着,沈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她报出了一个航班号,轻声询问是否需要购买。   ——没有延误的话,明天下午四点二十就可以达到黔城,沈风这么说。   朴佑镇都听到了,过去了这么多年,上帝依旧不垂青于他,并且为了让林煐岷离开他而提供了天时地利还有人和。有那么一秒,朴佑镇期待林煐岷的答案,但他很快认输,并且缴械投降。   “算了。”朴佑镇拿着手机的手臂垂下去,他冲着林煐岷笑了笑,把手机递到林煐岷面前,然后对他说:“放你走了。” 第13章 千层面   站在美术馆里,林煐岷听到了雷声,和他预计的一样,外面要下雨了。   或许是因为想象力太过丰富的缘故,林煐岷觉得手里的手机也沾着水汽,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时间的秒数一点点增加。   林煐岷把手机放到耳边,接着叫沈风的名字。   “林总。”沈风很快回答他。   林煐岷握着手机没说话,他看着朴佑镇背对着他往前走,然后在一个巨大的球形物体前停下。他垂着眼,看了一会儿试探似的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触到的时候,他又把手缩了回去。朴佑镇的手很大,总是带着干燥又温暖的热度,就算是冬天,他的手也是暖的。   “沈风。”林煐岷垂着眼,“订明天回去的航班吧。”   电话那头的沈风似乎有些疑惑,她短暂地停顿了两秒钟,然后说好,沈风似乎开了免提,她那边的键盘声显得特别响。   “直飞的航班是明天上午九点二十,我七点五十在楼下接您可以吗?”   林煐岷抬起头,他看向朴佑镇,发觉朴佑镇旁边多了一个人,是一个几乎和朴佑镇一样高的白人男性,着留着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林煐岷愣了愣,把贴在耳边的手机移远了一点,但还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沈风还在等他的答复,林煐岷准备开口时,站在不远处的朴佑镇忽然转过身,抬手隔空指了指他,旁边站着的白人也顺着看过来。他们又说了两句话,白人歪着脑袋笑了笑,然后走开了,但朴佑镇还在看他。   “太早了。”林煐岷移开视线,他对沈风说:“有别的时间吗?”   “有,下一班直飞是晚上七点零五。”   “嗯,就这个吧。”林煐岷顿了顿,补充道:“两张票。”   林煐岷放下电话,走到朴佑镇身边,看着面前黑漆漆的球形物体,无法理解的皱了皱眉。   “下雨了。”朴佑镇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林煐岷低下头,潦草地阅读了摆在旁边的作品简介,在看到宇宙,真挚的字眼时,眉毛揪的更狠了。   似乎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可说的,林煐岷和朴佑镇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颗巨大的黑色炭球发呆。   过了一会儿,林煐岷出声问:“餐馆离得远吗。”   林煐岷的声音有些哑,带着疑问的尾音轻微上扬,朴佑镇的呼吸有一瞬间停滞,他缓慢地转过身,目光落在林煐岷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林煐岷这会儿不太想看朴佑镇,他觉得朴佑镇的目光像是最精准的射线,准确无误的落在他最脆弱的那块皮肤上。   林煐岷抿了一下嘴,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如果那家的菜不好吃,我会扣掉你下个月的钱。”   朴佑镇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余光间,林煐岷觉得朴佑镇好像在笑。   “好。”朴佑镇终于移开目光,双手揣在口袋里,转过身继续盯着面前那颗黑球。   “不好吃的话,下下个月的钱也都让你扣掉。”朴佑镇对他说,声音里是明晃晃的笑意。   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朴佑镇听见林煐岷说:“这颗黑球到底哪里像宇宙。”   “是不像。”朴佑镇附和着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林煐岷和朴佑镇走出了美术馆。   天空的颜色很淡,落下的雨细而密,像凝固在空气中延绵的水汽,深色在明黄的地砖上逐渐扩散。   林煐岷从来不觉得淋雨很浪漫,对于人类频繁活动的工业地区来说,雨滴的形成包含沙尘,无机盐,还有各种微生物。朴佑镇查完地图转过头看他,林煐岷很直白地露出一个很不想淋雨的表情。   但是朴佑镇好像没有看懂,他垂眼冲林煐岷笑了笑,说:“就在前面两个路口。”   很大一颗雨点砸在林煐岷的鞋上,他低头看了看,往后撤了一步。   “我不想淋雨。”林煐岷说。   朴佑镇抬起手往外探了探:“这么小的雨还不能用淋这个字。”   为了向林煐岷证明,朴佑镇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站在湿漉漉的柏油马路上。他冲着林煐岷指了指落在肩头的细小水渍,对他说:“你看,才这么小。”   林煐岷很快否认,说:“刚刚滴在我鞋上的,很大。”   因为朴佑镇没有别的反应,林煐岷顿了顿,胳膊抬起来,用两只手比划出了一个很小的圆。   “大概这么大。”   可能是林煐岷比划的还不够大的缘故,五分钟后,他被朴佑镇拽着走过了一个街口,并且在过了第二个街口时,还在继续往前走。   林煐岷冷着脸去看朴佑镇的时候,朴佑镇也刚好在看他,对上林煐岷的黑脸,朴佑镇露出了一个很大方的笑容:“马上就到了。”   弯弯绕绕拐了好几次,他们在一栋砖红色的洋房前停下,深绿色的爬墙虎顺着墙角蜿蜒到整片外墙。从林煐岷的角度可以看到窗里,虽然是午饭时间,里面只坐了零星几个人。   林煐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淋得半湿的外套,面无表情的说:“这是你现找的吧。”   “当然不是。”朴佑镇走过去,替他拉开门。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就有一个穿着制服模样的女人拿来菜单,林煐岷看了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菜式,最后林煐岷点了一个画着HOT符号的意式千层面。   在等餐的时候,林煐岷望向窗外,绵绵的雨落在窗户上,连成断断续续的银丝。窗户前栽了一棵玉兰树,叶子油亮,被风吹得颤颤巍巍。   林煐岷看了一会儿,听见高跟鞋走近的声音,他回过头,发觉朴佑镇拿着手机对着他,手机的镜头与他的脸平行。   林煐岷觉得朴佑镇可能在偷拍他,但下一秒,朴佑镇就把手机放下了,他拿起刀叉,笑眯眯地看着端上来的千层面。   “吃吧。”朴佑镇对他说。   浓烈的调味剂味道在嘴里化开,林煐岷吃了一小口后放下叉子,他看着朴佑镇,对他说:“我会扣你三个月的钱。”   “有那么难吃啊。”朴佑镇叉了一小块,有些认真地尝了尝,狭长的眼睛弯下去,说:“好像是不怎么好吃。”   林煐岷没说话,朴佑镇大概是因为心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笑眯眯地问他:“吃糖吗?”   “不吃。”林煐岷很快拒绝。   因为写着HOT的千层面都如此难以下咽,林煐岷拒绝再尝试任何菜品,他把用过的刀叉放到一边,没有要再拿起来的意思。大概是怕剩的太多不好看,朴佑镇拿着他用过的叉子,慢条斯理的吃下一大半。   朴佑镇吃饭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这是和朴佑宁最相像的地方,但朴佑宁不会吃别人吃剩下的菜,也不会吃这么难吃的千层面。   “你好像什么都吃。”林煐岷随口问了一句。   朴佑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林煐岷想了想,重新调整了用词:“你好像什么食物都吃。”   “上学的时候大多时间都点外卖。”朴佑镇含糊不清地说,“我妈没时间做饭。”   林煐岷很轻地点了点头,他想起来,从他搬到朴佑宁家隔壁的开始,他一直没见到过朴佑宁的母亲。林煐岷不喜欢窥探别人的家事,也怕冒然提起会让朴佑宁难过,所以从来没有问过。   等到高中上了一半,林煐岷才知道朴佑宁不但父母双全,还有一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   朴佑镇放下叉子,抬眼看着对面,双眼放空若有所思的林煐岷。   林煐岷有一张非常不适合生意场的脸,尤其是他放松下来的时候,睫毛很长的眼尾会往下垂,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很好欺骗的美感。   “高女士和朴先生在养孩子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为此生下了我。”朴佑镇垂着眼,用叉子漫不经心地划着盘子里的番茄酱。   “朴佑宁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所以高女士自作聪明的带走了健康的我。”   朴佑镇的手撑着脑袋,冲着林煐岷笑了笑:“结果就是高女士输的一塌糊涂。”   “因为我除了健康以外,什么都不如朴佑宁。”   有客人推门进来,门把手上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朴佑镇喝掉手边的半杯冰水,站起身,低头对林煐岷说:“走吧。”   林煐岷给沈风打了电话,沈风有些抱歉地说车子堵在了十字路口,于是林煐岷和朴佑镇站在店门口,等沈风来接。   夹杂着水汽的温度变得更低,吹在脸上的风显得锐利起来,林煐岷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朴佑镇在林煐岷左边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挪到右边,站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了两步。朴佑镇站在台阶边缘,斜着吹进来的雨水落在他身上,很快打湿了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林煐岷觉得吹在他身上的风小了一点。   “朴佑镇。”   朴佑镇转过头,看向他。   其实林煐岷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是想到了朴佑镇的名字,然后就喊出来了。   为了避免尴尬,林煐岷很平静地对朴佑镇说:“你往里面站一点,雨水很脏。”   朴佑镇只是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好,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第14章 阳台   在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很大,带着要洗刷干净整个地球的气势。   沈风把林煐岷和朴佑镇送回酒店之后,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林总。”沈风说,“明天下午的票只剩下一张了,需要给您先订吗?”   林煐岷拿着手机,他看见朴佑镇赤着脚站在长方形的吊灯下,他正在弯腰脱衣服,瘦削的腰身和肩胛骨被光照的很明显。   “我可以给朴先生定后天上午的……”   “——不用。”林煐岷打断沈风,“买明天最早的吧,两张。”   沈风在电话那头说好,然后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六点五十分,林煐岷和朴佑镇走出酒店,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   温哥华的雨有暂停的趋势,躲在厚重云层后的太阳露出金光,照亮水泥地面上深深浅浅的颜色。   车子很快到达机场,沈风拿了他们的护照去取票,林煐岷觉得手心很黏,他把行李交给朴佑镇,转身去了盥洗室。   等洗完手出来的时候,林煐岷发现原本站在电子公告牌下的朴佑镇不见了。   林煐岷找了一大圈,最后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窗,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朴佑镇。他有些懒散地倚着柱子,脚边放着行李箱,右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低着脑袋不知道在看哪儿,嘴里叼着一根没燃着的烟。   朴佑镇站了一会儿,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走到他身前,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   朴佑镇好像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把烟夹在指尖,说了几句话之后,女孩走开了。林煐岷看着朴佑镇重新把烟叼在嘴里,他沉默地站在那儿,眉眼看起来比平时要冷漠许多。   似乎察觉到什么,朴佑镇侧过头,对上林煐岷的目光。   朴佑镇看着他,把嘴里的烟扔掉,弯着眼冲林煐岷笑笑,他对林煐岷做了个口型。   林煐岷眯着眼,把朴佑镇的话看了个大概,他说的好像是:我没有抽烟。   林煐岷看懂了,但是他装作没明白,所以上了飞机后,朴佑镇又对他解释了好几遍。   “我真的没抽。”朴佑镇对林煐岷说,“有人要借给我火,我都没要。”   “真的——”朴佑镇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林煐岷的手腕。   林煐岷转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知道了。”   朴佑镇没说话,过了十几秒,林煐岷垂下眼,对他说:“能不要一直拽着我吗。”   “哦。”朴佑镇松开手,然后笑了一下,说:“我忘了。”   天空的颜色被雨洗的很淡,纯白的机翼穿过乌云,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舷窗上。林煐岷看了一会儿,把遮光板拉下来,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出机场的时候,林煐岷被黔城阴沉沉的天气吓了一跳,他觉得黔城好像也要下雨了。   他不太喜欢雨,潮湿又黏黏糊糊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刚坐上车,林煐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然后接起来。   “叔叔。”林煐岷刚说完,车子忽然猛烈地颠了一下,林煐岷没有系安全带,身体不可控制地往前扑。坐的离他有些距离的朴佑镇更快一步地伸出手,从身前绕过去,有些用力地按住林煐岷的肩膀。   林煐岷愣了一下,他垂下头,下巴碰到朴佑镇的手臂。   司机似乎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动静,他回过头,对林煐岷露出一个十分抱歉的笑容。   电话那头不知道林煐岷这边的动静,男人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是不是回国了啊?小岷你也真是,签个合同还非要自己亲自跑去。”   “给叔叔说一声,找个靠谱的人去就行了嘛。”林诚的语气很亲密,像是在怜惜一个十分宠爱的侄子一样。   林煐岷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但语气依旧平静:“嗯,下次会麻烦叔叔的。”   似乎没想到林煐岷如此听话,林诚在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上次是你表哥做错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他向我保证不会再犯……”   “叔叔,现在是下班时间。”林煐岷看着朴佑镇移开放在他肩头的手,他顿了顿,接着说:“明天我会去公司,有什么我们当面谈吧。”   那边人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林煐岷很快挂掉了电话,他看了朴佑镇一眼,发现朴佑镇正在低头摆弄手机,看起来好像是在回复信息。   林煐岷收回目光,坐了一会儿,朴佑镇忽然朝他俯过身。   朴佑镇伸出手臂,指尖擦过林煐岷的脸,落在头顶左上方的安全带上。   “林总,注意行车安全。”朴佑镇懒懒散散地冲他笑,咔哒一声,把安全带扣好。   林煐岷看着朴佑镇翘起的唇角,没有说话。   似乎很怕林煐岷扣掉薪水,司机把车开的很快,一副很希望林煐岷早点下车的模样。   到了家门口,朴佑镇先下了车,把后备箱里的行李拿了下来。   “我明天几点来接您?”司机扭着头问他。   看出男人脸上的忐忑,林煐岷打开车门,说:“八点半。”   “回来了吗。”朴佑宁那边的背景音有些杂乱,像是在外面。   林煐岷脱掉鞋,靠着料理台站着:“回来了,不好意思啊佑宁哥,昨天没办法过去。”   朴佑宁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他:“在家吗。”   “在啊。”林煐岷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换衣服的朴佑镇,“有事吗?”   “昨天钓到了清江鱼还有河虾,我爸说让我给你送过来一些。”电话那头是短暂的停顿,然后林煐岷听见朴佑宁说:“你开门吧,我在外面。”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朴佑镇转过身,走到林煐岷面前,语气有些着急。   短暂出走的灵魂回来了一些,林煐岷嘴唇发干,他抿了一下嘴唇,才说:“你躲一下。”   “朴佑宁来了。”   朴佑镇看着林煐岷因为紧张而颤动的睫毛,低声说好。   为了以防万一,朴佑镇藏在堆放杂物的露天阳台,他推开门走出去,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哆嗦。但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林煐岷有些着急地关上门,然后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   在开门之前,林煐岷看见了朴佑镇放在门口的鞋子,他愣了一下,很快把鞋放进了鞋柜,然后打开了门。   穿着风衣外套的朴佑宁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下啊。”林煐岷笑了笑,伸手接过袋子。   朴佑宁走进来,身上带着很淡的熏香味道,他低头脱掉鞋,说:“刚好东西放在车上,没想到你在家。”   朴佑宁把外套脱掉,搭在沙发扶手上。   “刚回来?”朴佑宁问他。   “你怎么知道的啊。”林煐岷笑着把袋子放在料理台边,然后转过头问:“喝点什么?”   “箱子还在外面。”朴佑宁说完,又接着说:“水。”   林煐岷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走过去递给他。   朴佑宁没怎么用力就打开了瓶盖,林煐岷愣了愣,一边伸手一边说:“我换一瓶给你。”   但朴佑宁没理他,仰着头喝了一口。   在朴佑宁沉默的时间,林煐岷扫了一眼阳台紧闭着的门,那里安安静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   “要下雨了。”朴佑宁忽然开口。   林煐岷愣了愣,他想说应该没有吧,但很快,他就听见了雨水砸在地面的声音,林煐岷不自觉地盯着阳台门的金属把手出神。   橙色的灯光落在边缘,形成一抹很柔软的弧光。   “怎么了。”   林煐岷怔了一下,回过头,对上朴佑宁投来的视线。   “没事啊。”林煐岷弯了弯眼,“就是想到你好久没来我家了。”   朴佑宁把水瓶搁在桌上,停顿了一下才说:“你家太远了。”   林煐岷只是笑,他又看了一眼阳台,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觉得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窗外的光线变得稀薄,裹挟着冷气的白雾贴在玻璃上,林煐岷坐在沙发上,很突兀地产生了抽离和断层的感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朴佑宁站起身,低头看着林煐岷,说:“我走了。”   “好。”林煐岷也站起来,他走到门口,“我送你。”   朴佑宁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弯腰把鞋穿上,在门口的时候转过身:“今天多睡一会儿。”   “知道啦。”林煐岷说,   朴佑宁打开门的时候,林煐岷看见了外面的大雨,他愣了一下。   送走朴佑宁,林煐岷回到客厅,步子显得有些急。   林煐岷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好久没有打扫的浅灰色瓷砖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湿漉漉的泛着水光。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水汽很快打湿了他的裤管,林煐岷抬起眼,看见缩在角落里的朴佑镇。   衣服几乎都湿透了,有些狼狈地贴在身上,朴佑镇朝他看过来,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落了下来。   林煐岷走过去,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走了吗。”朴佑镇声音很低。   林煐岷点点头,然后又说:“走了。”   朴佑镇没说话,他低着头,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显得很柔软,黑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   冷风顺着镂空的玻璃缝隙往里灌,朴佑镇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质t恤,他肩膀都缩在一起,微微泛紫的嘴唇忍不住发抖。   林煐岷觉得朴佑镇可能因为等太久生气了,如果朴佑镇冲他发火,或者提出补偿金之类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我刚刚没忍住,不小心咳嗽了一下。”朴佑镇吸了吸鼻子,他看着林煐岷,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没听见吧。”   林煐岷怔了怔,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他很奇怪地感受到了一阵短暂又猛烈的疼痛,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胸口,林煐岷觉得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他看着朴佑镇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说没有。   “那就好。”朴佑镇垂着眼,嘴里呵着热气,一边笑一边对他说:“今天真的好冷啊。”   似乎怕林煐岷不信,朴佑镇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林煐岷的脸,凉意在皮肤上散开。朴佑镇淋得比林煐岷想象中要湿很多,头发和衣服都在往下淌水,看起来很狼狈。   朴佑镇打了一个寒颤,笑着说要赶快回浴室冲一个热水澡,他绕过林煐岷,从玻璃门回到屋内。在路过厨房时,他侧头看了一眼搁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停了一下,才说:“你应该告诉朴佑宁你不吃河虾。”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   朴佑镇背对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小声地说:“可能是猜的吧。” 第15章 还不快跑   天气预报上说,黔城将会迎来10年来,时间最长的一次雨季。林煐岷把手机放下,他在卧室门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进去,转身下了楼。   沈风在门口等他,见林煐岷出来,她冲着林煐岷微微颔首:“林总,早。”   林煐岷坐进车里,发现音响里正在播放音乐,是他没怎么听过的中文歌,女声沙哑低沉。沈风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她急忙关掉手机蓝牙,在前座侧过身对他说抱歉。   林煐岷扬起头,透过车窗看见二楼卧室的窗户,深蓝色的窗帘遮的很严实,没有露出一丝缝隙。朴佑镇就睡在那间卧室,昨天朴佑镇没有和他睡在一起,林煐岷不知道原因,他也没有问。   “音乐可以放,没关系。”林煐岷收回目光,微微闭上眼睛,“走吧。”   在快到公司的时候,林煐岷才睁开眼睛,对上玫瑰色的天空,他忽然有些分不清看到的是清晨还是黄昏。林煐岷愣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才意识到这已经是崭新的一天。   车子在公司门口停下,林煐岷推开门,看见坐在沙发上冲他微笑的林诚。   “还有八分钟才到时间。”林煐岷走过去,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舅舅今天来的太早了。”   林诚笑着站起来,腹部的赘肉跟着晃了一下,紧绷的白色纽扣显得岌岌可危。他伸出手拍了拍林煐岷的肩膀,像是在向周围人展示他们良好的叔侄关系。   “侄子天天那么辛苦,做叔叔的当然也得勤快一点是不是!”林诚一边说一边笑,林煐岷闻到他嘴里混合着烟草味的浑浊的口气,偏过头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林诚揽着他的肩,在进到办公室之前,林诚正在十分积极地向身后的沈风展示他们的关系,说了许多林煐岷小时候的事,包括他爱哭鼻子,容易脸红,身子骨弱。   为了给林诚面子,沈风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在办公室里,林诚看起来要强势一些,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林煐岷对面,对他说:“大致情况你也知道,叔叔也就不再废话了。”   “你表哥这事儿确实是他的错,这次我替他担下来,下次绝对——”   “叔叔。”林煐岷抬眼看他,“沈风上次好像报警了。”   林诚扯了扯嘴角:“是,让我压下来了。”   “好吧。”林煐岷说,“那看在叔叔的面子上,我就不再报警,只辞退就好。”   林诚眼睛睁的很大,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把他辞退,这圈子里不就都知道了吗?你让你表哥以后怎么找工作?”   林煐岷垂着眼,把位置有些偏的墨水瓶摆正,笑着说:“总比留案底要好些。”   林诚的脸色变幻莫测,他张了好几次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过了半晌,他才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关门的力度很大,但因为玻璃门的减震效果,并没有产生意料中的声响。   林煐岷坐在椅子上,他看向窗外,发现玫瑰色的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乏味,无聊,有些呆滞的灰。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林煐岷看了一眼,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号码,他想了想,按下了接通。   “我国内的新号码啊,记得存一下。”   林煐岷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又看了一眼屏幕,才对着话筒说:“你不是不回国吗。”   陈凯希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咂了咂嘴:“我爸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物理博士来给我相亲,林煐岷,你敢信吗?是物理!还他妈是博士!”   林煐岷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凯希在那头便紧接着说:“我没办法啊,只能跟我爸说我正在追你,为了增加可信度,我坐红眼航班就回来,为了给我爸展示咱俩夫唱妇随。”   陈凯希似乎打到了出租车,她在电话那头问:“你家在哪儿来着?”   “我在公司。”林煐岷对陈凯希说,“你来这边吧,楼下有一个咖啡厅。”   林煐岷给陈凯希说了公司的地址,然后挂掉电话。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林煐岷完成了一个线上会议,与财务主管核对了上一个季度的报表,喝光了一瓶220ml的苏打水。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林煐岷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陈凯希的信息,她还有10分钟就到了。林煐岷退出短信界面,悬在屏幕上的指尖顿了顿,点开了通话记录。   上一次朴佑镇给他打电话,是四天前,通话时长是13秒,林煐岷已经不记得他为什么打电话过来了。   林煐岷接着往下翻,连着好几页,都可以看见朴佑镇的号码,林煐岷觉得朴佑镇好像很喜欢打电话。   林煐岷垂着眼,对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站起身下了楼。   推开玻璃门,林煐岷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陈凯希,红发因为褪色变成了更加刺眼的橙色。   林煐岷走过去,视线落在陈凯希指间明晃晃的火光,他在对面坐下,说:“现在室内抽烟,被举报会拘留。”   陈凯希压低嗓音,冲他眨了眨眼:“没事,现在没什么人。”   “——我会举报。”林煐岷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梢,然后侧着身冲侍应生招了招手。   陈凯希撇了撇嘴:“好好好,不抽了行吧。”   林煐岷没看她,穿着黑白制服的侍应生走过来,林煐岷点了两杯冰美式。   “我才不喝美式。”陈凯希仰着头,说:“一杯豆奶拿铁,谢啦。”   因为陈凯希忙着回复信息,林煐岷便盯着斜前方的地砖出神。地砖看起来很旧,凸起的横纹被每日来往的人踩平,颜色也不够鲜艳,绿色和蓝色相交的缝隙变得模糊。   察觉到他的视线,陈凯希顺着看过去,然后问他:“看什么呢?”   林煐岷回过神,笑着说没什么。   “上次你让我送给朴佑宁的那瓶酒,我没送。”林煐岷对陈凯希说。   陈凯希放下手机,看了林煐岷一眼,说:“你喝了?”   林煐岷很轻地点点头,陈凯希漏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过说真的。”陈凯希耸着肩膀,朝林煐岷靠了靠,“我早就想问了,你到底喜欢朴佑宁哪儿啊?”   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在充斥着咖啡香味的空间里,林煐岷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朴佑宁的时候。   为了上学方便,林煐岷搬到了市中心的联排别墅。那个时候,每个小男孩都喜欢都喜欢踢足球,所以搬家的第一天,林煐岷就抱着他的足球,站在院子里,练习上周体育老师教的脚法。   或许是穿的鞋不对,又或许是光面的足球打滑,他把球直愣愣地踢到隔壁的院子里,下一秒,他就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经过不太漫长的心里斗争,他抿着嘴,慢吞吞地走到隔壁,扒着墙偷偷地往里看了一眼。   那个下午有着很热烈的阳光,流动的空气好像被倍速播放,躺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亮的刺眼。   一个男孩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穿着深蓝色的t恤,看起来比他要高。好像终于整理完眼前的局面,男孩往前走了两步,捡起地上的足球,然后转过身,把正在偷看的林煐岷逮了个正着。   那个时候的林煐岷胆小的多,心虚和惧意让他几乎一步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越走越近。   但林煐岷没有挨骂。   男孩只是把足球很轻地扔给他,见他站着不动,弯下眼,露出了一个很干净的笑容,然后对他说:“还不快跑。”   陈凯希咬着吸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不到朴佑宁小时候居然有这么善良。”   “看来所有东西都是小的时候比较可爱,长大就不行了。”陈凯希吸了一大口咖啡,咽进去的声音很响。   林煐岷笑了一下,没说话。   喝完咖啡,陈凯希说她要去补染头发,林煐岷点点头,和她一起走了出去。送走陈凯希,林煐岷站在马路边,吹着有些冰凉的风,他突然不想回公司了。   林煐岷看了一眼手机,除了公司主管发来的几个报表以外,没有别的了。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子开得很快,驶下高架桥,林煐岷很快到了家。在进门之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二楼卧室的窗户,窗帘依旧紧闭着。   林煐岷觉得自己猜到了朴佑镇没有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林煐岷开门进去,客厅没有开灯,他脱掉鞋,走上铺着白色地毯的楼梯。站在卧室门口,林煐岷想了一会儿,推开门。   卧室里的光线很暗,林煐岷只能听到有些重的呼吸声,他顿了一下,抬手打开了屋里的吊灯。   朴佑镇裹着有些单薄的绒毯,背对着他躺在床上,高大的身体蜷在一起,显得整个房间安静又空荡。林煐岷走过去,站在床边,朴佑镇的右脸埋在枕头里,林煐岷看到他轻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发红的眼皮。   林煐岷坐在床上,动静不算小,但朴佑镇还在睡,林煐岷伸出手,碰了一下朴佑镇搁在毯子上的手臂,然后十分短暂地愣了一下。   他猜错了朴佑镇没有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朴佑镇。”林煐岷喊朴佑镇的名字,手背贴着朴佑镇发烫的额头,“你发烧了。”   林煐岷的声音很大,但朴佑镇还是没醒。 第16章 死法   放在墙角的加湿器因为水量不足而闪着红光,微弱的光圈在空气里扩散,朴佑镇安静地躺在床上,林煐岷摸了一下朴佑镇的后颈,烫的吓人。   林煐岷愣了一会儿,伸手把朴佑镇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关掉了房顶的吊灯,卧室的光线重新暗了下去,林煐岷的视线内短暂地出现了白色的光点,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朴佑镇依旧闭着眼,但眉间好像舒展了一些,林煐岷朝朴佑镇靠了靠,很轻地晃了一下朴佑镇的肩膀,但他还是没醒。   正在安排上司下个月行程的沈风,接到了林煐岷的电话。   她接起来,先是几秒有些怪异的沉默,然后她听见林煐岷问:“你知道我家的药箱放在哪儿吗。”   林煐岷那边很安静,沈风甚至可以听见电话那头翻找东西的杂音,沈风合上电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上次陈医生带走了。”   “您哪里不舒服吗?”沈风问他。   “没有。”林煐岷那边静了一会儿,才说:“买个温度计送过来吧,还有退烧药之类的。”   自从沈风成为林煐岷的秘书以来,林煐岷很少因为自己的私事而麻烦她,比起其他行事怪异阴晴不定的老板来说,林煐岷十分好相处。至于老板的私生活,这属于沈风的工作范畴。沈风很快答应,她拿着手机往外门口走。   秘书不能主动挂老板的电话,所以沈风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鞋柜上,弯腰穿鞋。因为电话那头安静了太久,沈风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林煐岷叫她的名字。   “在,林总。”沈风把头往话筒边凑了凑。   林煐岷的语速缓慢,像是带着几分犹豫的问她:“发烧会死人吗?”   沈风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老板的问题从何而来,但她很快回答说:“一般情况下不会的。”   “但是他现在不动了。”林煐岷的声音很平,沈风听不出其中到底有没有难过,过了几秒,林煐岷又补充道:“不过还在呼吸。”   沈风说她马上就过去,林煐岷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握在手里的手机沉甸甸的,林煐岷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脱掉鞋盘腿坐在床上,时间好像忽然静止,林煐岷望着朴佑镇紧闭着的眼睛出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可以分清朴佑镇和朴佑宁,朴佑镇爱笑,瞳孔更黑,眉骨也要更高一些。高中运动会的时候,朴佑镇总是被迫参加各种体育项目,但他每次都做得很好。学校的女生说,朴佑镇跑步很快,跳高的姿势很好看,但这些林煐岷都没见过。   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为了考到朴佑宁那所大学,写各种各样的模拟卷。   即便他和朴佑镇同一所中学,前后桌做了将近四个学期,他对朴佑镇的了解也只限于:朴佑宁的弟弟,腿总是踢到他的凳子,爱笑,以及和数学成绩一样差的转笔技术。   想到这儿,林煐岷又偏过头看了朴佑镇一眼,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胸口。林煐岷靠过去,抓着被角往上提了提,手背碰到朴佑镇的脸,林煐岷觉得好像比刚刚更烫了些。   林煐岷坐在床上,即便他没有太多生活经验,但也知道发烧到这种程度,要去看医生了。   林煐岷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地毯上,他俯下身,把朴佑镇的胳膊放在肩上,两条手臂搂着朴佑镇的腰,试图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但林煐岷对他们两个人的体型估计失败,林煐岷使尽全力,也只能让朴佑镇的身体脱离床垫几秒钟,跟不要说把他扛下楼。几番尝试,林煐岷终于放弃,他把朴佑镇重新扔回床上,自己横着趴在朴佑镇身上,垂着头,有些用力地喘气。   或许是累的出现幻觉,林煐岷觉得身下的人很轻地动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头顶的笑声,然后是男人有些干哑的声音。   “怎么一回来就投怀送抱啊。”   林煐岷顿了顿,从朴佑镇身上坐起来,在昏暗模糊的光线里,重新看见朴佑镇漆黑又明亮的眼睛。他躺在床上,头发有点乱,眨眼的速度缓慢,嘴唇干燥。   “你是一直在装死吗。”林煐岷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问朴佑镇。   “怎么会。”朴佑镇看着林煐岷,狭长的眼睛弯下去,嗓音因为不适而变得很哑,“是你压在我身上,我呼吸不上来,憋醒的。”   林煐岷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梢,语调有了起伏:“你的意思是我沉?”   “等你发烧好了,我找个秤给你称一称。”林煐岷的语速很快,他接着说:“你需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林煐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张牙舞爪的要讨个公道,朴佑镇只是躺在床上,看着林煐岷的嘴巴张张合合,然后笑着说好。   单向输出任何话题总是了无生趣,林煐岷见朴佑镇并不反驳,也重新拾起朴佑镇正在发烧的记忆,便决定善良一点。   林煐岷正在思索要不要开灯的时候,朴佑镇忽然朝他伸出手,说:“我想坐起来。”   反正一会儿也要去医院,先坐起来也好,林煐岷这么想,他拉着朴佑镇的手腕,让朴佑镇坐在床上。但朴佑镇还没坐一会儿,便蹙着眉头,十分虚弱地喊着头晕。   对待病人总需要更多耐心。   林煐岷打算重新扶他躺下,但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朴佑镇就直直地朝他倒过来,但朴佑镇好像控制了力道,没有刚刚那么沉,只有头枕在林煐岷的肩上。   过高的体温让林煐岷胸口发闷,他伸手想把朴佑镇推开,但朴佑镇更快一步抓住林煐岷的手。朴佑镇侧过头,滚烫的吐息落在林煐岷的耳垂和脖颈,林煐岷的身体很轻的颤了一下。   “头好晕。”朴佑镇含混不清地说,“别动。”   林煐岷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他没动。   有些刺耳的门铃声打破了沉默,接着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林煐岷觉得应该是沈风到了。   朴佑镇动了动,嘴唇碰到林煐岷的锁骨,说:“有人来了。”   “要我躲起来吗。”朴佑镇从林煐岷的肩上移开,垂眼看着林煐岷的嘴唇,问他。   林煐岷顿了一下,然后说:“不用。”   林煐岷走下楼,拉开大门,看见拎着纸袋站在门口的沈风。   “林总。”沈风把袋子敞开,一边指着药盒一边说:“这个是退烧药,白色的这个是消炎药,如果嗓子痛的话可以喝这个。”   林煐岷点点头接过袋子,沈风在外面帮他关门,关到一半,沈风突然听见林煐岷的声音。   门重新打开,沈风看着她的上司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然后指着浅蓝色的药盒包装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是退烧药。”   “对的。”沈风说。   林煐岷很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门。   林煐岷重新回到卧室,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把灯打开了。”   “好。”林煐岷听见朴佑镇说。   手指摸到墙壁上突起的开关,林煐岷按了一下,室内的光线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林煐岷盘着腿坐在床上,他低头拆开温度计的塑料包装,拿着说明书看了两眼,把温度计显像屏幕那边朝着自己,贴上朴佑镇的额头。   屏幕上什么都没出现,林煐岷皱了皱眉,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说明书,嘴里小声地嘟囔着:“怎么回事……”   林煐岷按了两下温度计侧面的按钮,举起来碰了一下朴佑镇的额头,依旧没有数字显示。   似乎是看够了林煐岷发蠢,朴佑镇的唇角翘了一下,他伸出手,抓着林煐岷拿着温度计的手腕,贴着自己的额头,笑着说:“要这样。”   下一秒,林煐岷听到了滴的一声,接着显示屏上出现了数字:38.4。   朴佑镇的掌心发烫,带着薄薄的汗意覆在林煐岷手腕的肌肤上,林煐岷垂下眼,把手从朴佑镇手里抽出来。   “你收拾一下。”林煐岷把温度计放下,“带你去医院。”   朴佑镇微微抬起眼,表情轻松地拒绝:“不要。”   林煐岷的手放在被褥上,刚刚朴佑镇碰过的那一小片肌肤还在发烫,没想到朴佑镇会拒绝,林煐岷愣了一下。   “发烧是会烧傻的。”林煐岷靠近了朴佑镇一些,语气认真的说:“也会死人的。”   朴佑镇看着他,放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覆在林煐岷的手背上,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热度。朴佑镇按着林煐岷的手,朝他靠近了一些,然后低下头。   “想亲你。”覆在手背上的温度渐渐上移,朴佑镇的指腹搭在林煐岷的腕骨上。   林煐岷唇角抿直,似乎在判断朴佑镇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朴佑镇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看着林煐岷的眼睛,说:“我不亲你,就会死的。”   他没有撒谎,地球上的70亿人类有千万种死法,在朴佑镇这里,无法靠近林煐岷就会死掉,也是其中一种。或许是心有不轨,朴佑镇很不善良的利用自己的高烧不退,即便喉咙发紧,视线模糊,他还是想要有一次,原形毕露。   朴佑镇靠过去,离林煐岷越来越近,近到鼻尖相触,呼吸交缠。然后在下一秒,林煐岷像是大梦初醒,手抵着朴佑镇的胸口,微微撇开脸。   朴佑镇移开了一些,他垂着眼睛,很轻地笑了一下。   “林总怎么这么小气啊。”   林煐岷收回手,他低着头去翻袋子里的药,露出一小截很白的手腕。   “别闹了。”林煐岷对朴佑镇说。   他看着林煐岷的眼睛,有些懒散地嗯了一声,然后说“好”。   在光线明亮的卧室里,朴佑镇和心上人坐在一张床上,他尝试往前迈一步,但却又一次一脚踏空。 第17章 不识货   林煐岷背对着朴佑镇换睡衣,透过纯黑的镜面柜门,朴佑镇能看到林煐岷身体的倒影。林煐岷不是很瘦,伸直的手臂能看到隐约的线条,小腹平坦,脚踝和手腕都很细。   林煐岷换好衣服,朝床边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裤脚。过长的裤管垂在脚背上,腰好像也有点大,再多走两步好像就会掉下去。   朴佑镇看了林煐岷一会儿,才说:“你可能穿错了。”   对上林煐岷的目光,朴佑镇补充道:“我腿比较长,这条应该是我的。”   林煐岷愣了一下,他拖着过长的裤子走进衣帽间,过了一会儿,穿着一条有些宽松的中裤走出来,朴佑镇看了一眼林煐岷很白的膝盖。   林煐岷手里没拿别的东西,对上朴佑镇的视线,说:“裤子我穿过,所以我放在洗衣房了。”他说完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林煐岷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到底是不是不高兴,朴佑镇侧过头,看着刚刚林煐岷站着的地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屋里很静,朴佑镇能听到很轻的水声,走过挂着油画的走廊,他在浴室前停下。   林煐岷跪在浴缸旁,手指搭在浴缸边沿,他低着头,睫毛直直地垂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挤在水里的草鱼和河虾。鱼腥味充斥在整个浴室,早上还干净透亮的水变得浑浊,但林煐岷像是看不出来。   林煐岷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鱼鳍,看起来很肥的草鱼像是受到了惊吓,有些用力地甩了一下尾巴,水溅到林煐岷的手背上。   “是不是要喂它们。”林煐岷还盯着浴缸里的鱼,雪白的膝盖因为跪在硬地上而开始泛红。   “不用。”朴佑镇说完,林煐岷转过他看着他,朴佑镇又笑笑,说:“早上我喂过了。”   林煐岷看了他一会儿,很轻地说了谢谢。林煐岷站起来,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手放在水下冲了好久,仔细地用毛巾擦干,才接起在口袋里震个不停的电话。   “林总,您现在可以来公司一趟吗?”   林煐岷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朴佑镇,他的脸色有点差,嘴唇毫无血色。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林煐岷低声说。   电话那头的沈风似乎有些犹豫,过了几秒,她还是开口:“——您还是现在过来吧,林董事占用了会议室,我进不去。”   听到林煐岷电话里的声音,朴佑镇倚着门框,冲他做了个口型:“去吧。”   林煐岷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外面走,朴佑镇十分有眼色的给他让开位置,他看着林煐岷走到衣柜前,一边拿衣服一边低声说:“我现在过去。”   从卧室走到一楼,朴佑镇跟在林煐岷身后,一直走到玄关,林煐岷好像忘掉什么东西,转身又要上楼,朴佑镇忽然抬手揽住了他的肩,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摊开。   林煐岷看着放在朴佑镇手心的车钥匙,抿了抿嘴,半晌才拿起来。银色的金属边缘带着无法忽略的温度,林煐岷拿过钥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说:“你记得吃药。”   朴佑镇笑了一下,微微弯下身,与林煐岷平视。   “真的要把我丢在家里啊。”朴佑镇的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嗓音低哑,看起来有些委屈,“好歹我也是个病号。”   林煐岷没说话,他看着朴佑镇,似乎在思考。   在林煐岷开口之前,朴佑镇先主动认输,他抬起手,很轻地拍了拍林煐岷的肩膀:“开玩笑的,当然还是赚钱最重要。”   “要不然林总怎么养我啊。”朴佑镇的手绕过林煐岷,手指落在金属把手上,然后推开门,冷风倏地灌进来,林煐岷被冻的缩了缩脖子。   冷空气吹皱了朴佑镇的眉心,但持续地时间十分短暂。   “那个……”林煐岷抿着嘴,目光停留在朴佑镇平直的嘴角,像是没话找话说:“记得吃药。”   朴佑镇点了点头。   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视野里,朴佑镇倚着门框站了一会儿,有那么几秒,他依旧期待林煐岷折回来,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不会把他丢在家里。   但风太凉了,朴佑镇把门关上,没再等了。   朴佑镇重新回到卧室,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回复了两封邮件,吃掉了前天林煐岷没有吃完的水果沙拉。因为林煐岷挑食的很,整个玻璃碗里只有他挑剩下的苹果,果肉的颜色因为氧化变得很深,朴佑镇垂着眼皮,叉子在碗里扒拉了两下。   其实他也不怎么爱吃苹果来着,朴佑镇一边想,一边叉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因为喉咙不适的原因,朴佑镇咀嚼的速度很慢,他看着窗外很低的云,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他为了陪林煐岷买衣服,谎称自己离林煐岷很近。然后开了五个多小时夜路,在约定的时间,精神抖擞的出现在林煐岷面前。   买衣服的过程不到两个小时,虽然晚上朴佑镇才知道,衣服是林煐岷为了朴佑宁买的,但在那短暂的两个小时里,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吃完了沙拉,朴佑镇站起来,走到一楼把碗洗干净,放进橱柜里。   朴佑镇又靠着柜子站了一会儿,湿着手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提示音几乎响到最后,对面人才不太情愿的接起来,但朴佑镇并不介意。   “要不要出来喝一杯。”朴佑镇很轻地咳嗽了一下,接着说:“我把地址发给你。”   “不去。”对面的人拒绝的很迅速。   朴佑镇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唔了一声,才说:“那我直接去店里等你了。”   不等对面人回答,朴佑镇挂掉电话,把备忘录里存着的地址复制粘贴发过去,裹着外套走出了门。外面是出乎意料的冷,朴佑镇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瘦削的下巴埋进衣领,走到门口,打了一辆的士。   朴佑镇很快就到了,他推开玻璃门,穿过铺着深色地毯的走廊,在角落坐下。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在室内朴佑镇还是觉得冷,他几乎把下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低着头闭上眼。   隐约中,朴佑镇听到了脚步声,由远至近,然后在他身边停下。   朴佑镇抬起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女人,穿着深蓝色的丝绸衬衣,戴着浅灰色的美瞳,妆容精致。   朴佑镇想到林煐岷很浅的瞳孔,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很轻地动了一下。   对上他的视线,女人撩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头发,把搁在桌子中间的气泡酒往他那儿推了推。   “你也自己啊。”女人笑了笑,有些高的颧骨微微隆起,“请你喝一杯。”   朴佑镇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没有拿出来的意思,他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便收回视线,垂着眼皮,盯着桌脚旁裂开的那一小块瓷砖。   他发了一会儿呆,视线内出现了一只手,指甲很长,染着血红色的甲油,来回晃着。   朴佑镇又想到林煐岷的手,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手指修长。   女人毫不在意地笑笑,翘着二郎腿的脚背碰了一下朴佑镇的小腿,她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微信的二维码。   “加一下。”见朴佑镇只是没什么表情的看她,她眨了眨眼,“交个朋友而已。”   朴佑镇终于伸出手,隔着空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女人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她抿了一下嘴,语气有些质疑:“——哑巴?”   长相英俊的男人没点头,也没摇头。   女人叹了口气,心里想着真是点背,好不容易碰见个看得顺眼的,居然还能是个哑巴。她站起来把手机拿走,临走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英俊的眉眼,忍不住感慨老天爷真是公平。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不到十分钟,那个哑巴露出了笑容,扬着脖子,抬手晃了晃,哑着嗓子说:“这儿呢。”   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在对面坐下,脸色不太好看,他伸出手,碰了一下放在桌子中间的玻璃杯,他拿起来闻了闻,然后有些嫌弃地放下。   朴佑镇把隔壁桌上的酒水单递给他,手托着腮,耷拉着眼皮说:“我又失恋了。”   夏时深掀着眼皮瞟了他一眼,有些敷衍地回答:“你恋过吗。”   朴佑镇笑着咳嗽了两声,眉毛用力地揪在一起,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垂着眼,重新盯着裂开的那一小块瓷砖,笑眯眯地说:“你说要不然我放弃得了,追个人这么多年都没追上。”   “我这又卖笑又卖身的。”朴佑镇含含糊糊地嘟囔。   夏时深没看他,一直把酒水单翻到最后一页,夏时深才抬起头看他,说:“你从哪儿把这个快倒闭的店刨出来的。”   “哪快倒闭了。”朴佑镇的身子靠着椅背,对上夏时深的视线,他才笑着说:“林煐岷大学投的这个店,据说是他的耻辱。”   夏时深露出不太想听的表情,他把酒水单扔在桌上,说要喝拿铁。   “那我点个特调好了——”朴佑镇盯着酒单,手机夹在指间,懒散地晃着。   “你出门照镜子了吗。”夏时深忽然问他,“你这个脸色差的可以直接入土了。”   朴佑镇低着头笑,眼睛眯成一条线,食指指节叩了一下桌面:“怪不得刚刚我装哑巴,人家那么容易就信了。”   天色变暗,街边的路灯亮起来,漂浮在空气里的绒毛被镀上金光,朴佑镇拿着吸管,漫无目的地搅弄杯子里的冰块,与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们公司明年体检,签我们医院吧。”朴佑镇的声音因为冰咖啡变得更哑,他抬眼,对上夏时深的视线,笑着说:“以后你得叫我小朴总了。”   夏时深把帽檐往上抬了抬,露出眼睛:“你不是不想接医院吗。”   “老头子也是没办法。”朴佑镇忽然觉得有点冷,手重新放进口袋里,才接着说:“要不是朴佑宁不想接,他也不乐意把医院交到我手里。”   “林煐岷不知道。”夏时深说。   朴佑镇低着头,听见林煐岷两个字,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整个人柔软起来。   “嗯。”朴佑镇说,“他讨厌别人骗他。”   夏时深本来想说“那你离死不远了”,但对上朴佑镇有些勉强的笑容,他把烟拿出来,点了一根,没接话。   “这么久了,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呢。”朴佑镇撑着脑袋,嗓音带笑,“林煐岷这个不识货的。”   夏时深看了他一眼,有些长的头发遮住朴佑镇的眉眼,即便这样,他也能看见朴佑镇眼里的红血丝。   吐出嘴里的烟,夏时深把烟盒扔到朴佑镇面前,低声说:“抽一根吧。”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有人从没有送过花给他,但他依旧死心塌地,有人为他种下一片玫瑰,但他只觉得花刺太长,看也不看一眼。   朴佑镇拿起烟盒,盯了一会儿,笑了出来。   “我真他妈是走火入魔了。”朴佑镇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捏着烟盒的指尖有些用力,“居然到这个时候,我还想着林煐岷不喜欢烟味。”   朴佑镇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但夏时深觉得他没再笑了。   “真他妈没救了。”朴佑镇对他说。   夏时深在烟灰缸里掸掉过长的烟灰,他看着朴佑镇用力紧攥着的手指,停了一会儿,才说:“你早就没救了。”   朴佑镇抬起头,露出很黑很亮的眼睛:“要不就着这个良辰吉日,我跟林煐岷摊牌得了。”   夏时深脸上没什么表情。   朴佑镇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停顿,过了几秒,拨出了最熟悉的号码。   提示音只响了两下,电话就接通了,朴佑镇愣了一下,他本来想要挂断,但听到对面的女声,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对面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朴佑镇站起来,手撑着桌子,问:“在哪儿。”   电话那边似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朴佑镇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下来:“在哪儿。”   “我现在过去。”朴佑镇挂掉电话,看了夏时深一眼,哑着嗓子说:“走了。” 第18章 我想   生意场上的人似乎全部都千杯不醉,林煐岷听见身后木塞拔出来的闷响,穿着西装马甲的服务生走到他身旁,在空酒杯里倒上了红酒,馥郁的酒气迅速溢出来,林煐岷微微颔首,说了声谢谢。   “再拿点冰块过来。”坐在身侧的男人摆了摆手,一长截烟灰掉在雪白的桌布上,他转过头,冲着林煐岷笑笑:“林总的模样真是看不出,居然也是酒罐子长大的!”   林煐岷垂着眼,手指搁在高脚杯的底座上,轻晃了两下,浓郁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很淡的酒痕,他笑着说:“当然还是和陈局投缘。”   上了年纪的男人总是喜欢听人奉承,尤其是年轻有为的漂亮孩子,陈海明拍了拍油光锃亮的额头,把燃着的烟碾灭,举起酒杯:“那我就再恭喜一下林总拿到光奈那块地了!”   林煐岷把手里的杯子朝陈海明靠过去,杯沿比陈海明更低,很轻地碰了一下,林煐岷笑了笑,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他刚把杯子放下,站在身后的服务生很快又把酒倒上。林煐岷瞥了一眼角落里半空的酒箱,从进入包厢到现在,他和陈海明的几个朋友喝掉了两瓶包装怪异的白酒,一瓶白葡萄酒,还有三瓶750ml的威士忌。   桌上的菜几乎没人动,胃部一阵阵抽搐反酸,喉咙也开始发涩。   林煐岷站起身,正在聊天的陈海明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去一下盥洗室。”林煐岷刚说完,陈海明忽然伸出手拽着他的手腕,力气很大。   “你这是想要逃酒的套路啊!”陈海明笑着看周围的人,周围人很快跟着附和,林煐岷的手腕动了一下,但是没挣开。   林煐岷笑着叹了口气:“看来以后不能再陈局面前耍心思了。”,林煐岷拿起酒杯,把刚刚倒上的酒喝光,陈海明满意地收回了手,大笑着让他快点回来。   林煐岷走出去,关上门,把那些低俗的黄色笑话隔绝在门的那一头,穿过光线明亮的走廊,林煐岷看见一直坐在茶室的沈风。   沈风看见林煐岷出来,忙拎着包走过来,她从包里掏出湿巾,递给林煐岷:“您还好吗?”   林煐岷的脸很白,但脖子和耳朵却红的像要烧起来,林煐岷冲沈风摆了摆手,黑着脸走进盥洗室。林煐岷在洗手台前弯下身,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捧了一捧水扑在脸上。   “这老东西,还真能喝。”林煐岷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台旁,脸颊上的水珠往下流,顺着下巴掉进敞开的衬衣领口。   沈风抽出纸巾递过去,林煐岷接过来,有些敷衍地沾了沾脸上的水。   “帮我把手机充上电。”林煐岷把手机递给沈风,“再过四十分钟来找我,就说公司有急事。”   沈风拿过手机,她看着林煐岷有些苍白的脸色,问:“您要先吃点什么东西吗?吃点糖应该也会舒服一些。”   林煐岷忽然想到朴佑镇,他口袋里好像一直有糖,并总是执着,又毫无理由的让他吃一颗。   林煐岷抬起手,把攥在手里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然后对沈风说:“不用。”   回到包厢后的四十分钟变得十分漫长,林煐岷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只隐约记得在酒店大门旁,站在昏暗光线下的高大背影。   酒店的钟楼响了十下,朴佑镇又抽了一口,才把快燃完的烟扔进满是石子的烟灰桶。   因为烦躁,朴佑镇刚刚向泊车的大叔要了一根烟,价格廉价,口感又辣又涩,抽第一口的时候就忍不住咳嗽了好几下,但朴佑镇还是把它抽完了。   朴佑镇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十点零一分。   朴佑镇听到有些聒噪的男声,他抬起头,看到玻璃转门里,几乎挂在别人身上的林煐岷,脚步虚浮,垂着脑袋,看不见眉眼。   跟在后面拿着外套的沈风看见他,冲他挥了挥手:“朴先生。”   一直不怎么动的林煐岷忽然抬起头,朴佑镇看清林煐岷敞开的衣领,还有泛着红的皮肤。朴佑镇走过去,抬起手,抓着转门边沿,把自动转门的速度加快了。揽着林煐岷的男人发出不满的声音,但朴佑镇什么也没听见,他看着林煐岷离他越来越近,最后站在他面前。   “你什么人啊你!你知道你刚刚那么转门多危险吗!”男人扬着脑袋,露出脖子上弯弯绕绕的颈纹。   朴佑镇微微俯下身,把林煐岷垂在身侧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然后侧脸看着旁边的男人:“松手。”   “你谁啊你?你让我松手我就松啊?”   “你先松手。”朴佑镇的声音平静,但听着却让人发寒,他伸手揽过林煐岷的腰,很轻地笑了一下:“他快吐了。”   站在身后的沈风冲着男人微微弯了弯腰:“朴先生是林总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在黔城不太常见的朴姓起了作用,男人虽然面上依旧不满,但却松开了手。林煐岷几乎是跌进朴佑镇的怀里,他满身酒气的抬起头,目光疑惑地看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朴…佑…”   剩下一个字朴佑镇没听清,到底是宁还是镇。   朴佑镇碰了一下林煐岷的脸,抬头让沈风送一下其他人,然后对站在身前的男人笑了笑:“您见谅。”   沈风很快说好,然后带着其他人往停车场走。   朴佑镇搂着林煐岷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他往前走,风大了起来,林煐岷的发梢有一搭没一搭的贴着朴佑镇的下巴,在浓重的酒气里,朴佑镇闻到林煐岷头发上干净的味道。   他们走了几步,林煐岷忽然把朴佑镇推开,蹲在墙边,眉毛揪成一团,一副要吐的模样。朴佑镇走过去,拍了拍林煐岷的背,但林煐岷只是一动不动的蹲着,垂着脑袋,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朴佑镇掐着林煐岷的腰,把他抵在墙上,强迫他站好。   “林煐岷。”朴佑镇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林煐岷滚烫的眼皮,哑着声音说:“你看看我。”   光影昏暗,砖红色的墙边是长得很高的狗尾草,朴佑镇和林煐岷的影子在水泥地上缠在一起。   林煐岷半眯着眼抬起头,酒意袭来,让他控制不好力道,脑袋有些用力地撞在墙上,朴佑镇垂着头笑笑,把手掌垫在林煐岷的脑后。   林煐岷的眼皮和脖颈很红,嘴唇上有很勾人的水光,他看了朴佑镇一会儿,忽然抬起手,环着朴佑镇的脖颈,整个人靠过去。   朴佑镇愣了愣,他很快按住林煐岷的肩膀,垂眼看着林煐岷微张的嘴唇,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朴佑镇抬起手,指腹碰了一下林煐岷的嘴唇,很湿,很软。   “你是要亲我吗。”朴佑镇哑声问。   林煐岷用很亮很懵懂的眼睛看他,过了几秒,点了点头。   “怎么能你想亲就亲啊。”朴佑镇露出很温柔的笑容,他顿了顿,才对林煐岷说:“我很贵的。”   因为喝醉而变得很笨的林煐岷,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朴佑镇的意思,他似乎不太满意,嘴里很轻地啧了一声。他的头靠着朴佑镇的肩膀,手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塞进朴佑镇胸前的口袋里。   朴佑镇看了一眼,是车钥匙。   林煐岷大概是觉得得到了批准,他压着朴佑镇的后颈,想要和他接吻。   朴佑镇的手撑着墙,粗糙干燥的墙面蹭着他的掌心,像是要划破皮肤。   “林煐岷。”朴佑镇捏着林煐岷的下巴,垂着头,去看林煐岷的眼睛,“你看清楚了再亲。”   林煐岷的眼神有些迷茫,脖颈上的粉红逐渐染上脸颊,唇线也模糊了起来,像是漫在唇边的红色油彩。林煐岷的嘴唇微张,喉结微不可闻地动了动,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算了。”朴佑镇低垂着眼,吻上林煐岷的嘴唇,他认真地舔舐林煐岷的下唇,很轻地叹息融化在冷空气里。膝盖抵开林煐岷的腿,朴佑镇一手托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攥着他的手指,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擦微微突起的指节。   林煐岷和他接吻,身体不断往下滑,很轻地喘了一声。   “好冷。”林煐岷的嘴唇稍稍移开了一点,话刚说完,朴佑镇又吻了上去。   朴佑镇松开握着林煐岷的手,然后敞开外套,把林煐岷裹在怀里。过高的体温在冷风中就像是救命稻草,林煐岷的脑袋往下垂,整个人埋在朴佑镇的外套里。   “什么时候来的啊。”林煐岷的声音瓮声瓮气,语调绵软。   朴佑镇顿了顿,低下头,嘴唇碰了一下林煐岷冰凉的耳朵,才说:“没多久。”   林煐岷抬起头,身子好像站不稳,在往后倒的时候,抬手拽了一下朴佑镇的外套衣领。朴佑镇朝林煐岷倒过去,在快要碰到林煐岷鼻尖的时候,伸手撑住了墙面。   在模糊的黑夜,砂砾随着风发出颤颤巍巍的响声,林煐岷扬着下巴,凑在朴佑镇耳边,呼吸又烫又重。   “那你爱我吗。”林煐岷的脚动了一下,不轻不重地踩在朴佑镇脚背上。   朴佑镇站着没动,恍惚间,他听见石子滚动的声音。朴佑镇侧过头,看见站在不远处,表情怔愣的沈风。她手里还拿着林煐岷的外套,手提包的背带从肩头滑下来,沈风很快调整好,她冲朴佑镇笑了笑。   月色平缓,朴佑镇能区分的出,林煐岷的问题到底是想要问谁。   但他还是收回目光,用外套把林煐岷裹的很严实,隔绝沈风落在林煐岷脸上的视线。是准备过无数次的回答,不管会不会被沈风听到,朴佑镇垂下头,在不太浪漫的夜色里,对林煐岷说“爱”。   朴佑镇吻了一下林煐岷颤抖的睫毛,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很久之前就爱你了,爱你爱的快要死了,想把你吃掉,想舔舐你锁骨下的黑痣,想图谋不轨,想和你一起埋在崩塌的神像底下。   我知道这些都实现不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我爱你。 第19章 夜晚   黔城的湿冷带着要钻入骨骼缝隙的气势,天空和水泥地面的颜色很像,沈风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拉开车门,动作很轻地把她的老板扶进后座。确定林煐岷在位置上坐好,他直起身,转过身垂着眼睛,对她说:“能麻烦你开一下车吗。”   朴佑镇的声音很哑,沈风愣了一下,才说好。   夜很深了,为了缩短时间,沈风挑了一条最近的路,路灯照亮涂了夜光漆的减速带,驶下高架桥,车子拐进右边的拱形隧道。   隧道里很亮,沈风把头顶的遮光板折下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朴佑镇的肩膀放的很低,林煐岷闭着眼,头靠在朴佑镇的肩上。似乎是隧道的光亮太过刺眼,林煐岷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垂着眼发呆的朴佑镇侧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遮在林煐岷眼前。隧道又直又长,在越来越靠近圆形出口时,沈风又看了一眼,朴佑镇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变。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扎眼,朴佑镇忽然抬起头,沈风被他抓个正着。   “抱歉。”沈风停顿了一下才说。   车子驶出隧道,朴佑镇被光打亮的眼睛暗下去,他坐在一片阴影里,把遮在林煐岷眼前的手放下,笑了笑说没事。   林煐岷住的别墅区靠近山,因为车里太过安静,窗外的风声显得很大,不过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沈风把车停在门口,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没过多久,朴佑镇也从后座下来。他走上台阶,先打开了白色的大门,才转过身。   “今天辛苦你了。”朴佑镇原本站在台阶上,可能后来看沈风一直仰着脖子,他从台阶上走下来。   “我帮你叫车。”朴佑镇接着说。   “不用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沈风说,“林总每个月给我交通不贴都用不完的。”   沈风自认为这句话很平常,但朴佑镇却弯下眼,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笑着说:“他哪有那么大方。”   在背后诽谤老板的事沈风做不出来,她笑了笑没接话,朴佑镇十分执拗地替她叫了车,然后便沉默地站在一边,视线落在右边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上。   “你能不要对林煐岷说我今晚去找他的事吗。”朴佑镇自然地开口,视线依旧落在远处。   沈风愣了愣,才说:“我不能对老板撒谎——”   朴佑镇笑了一下,他告诉沈风:“你只要不主动提就好,他不会问你的。”   沈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朴佑镇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吐字很慢地说:“车来了。”   亮着远光灯的黑色轿车绕着弯开进来,沈风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冲朴佑镇点了点头算是道别。沈风坐上车,对司机说了地址后,车子重新发动起来。   离湖心别墅越来越远,或许是好奇心驱使,沈风转过身,透过后挡风玻璃,她看见她的老板被人抱起来,走进别墅。   朴佑镇有些随意地把鞋脱在门厅里,他赤着脚走上楼梯,在二楼的拐角停下,抬腿踢开虚掩着的卧室门,朴佑镇单膝跪在床边,把林煐岷放在柔软的被褥里,动作很轻。   微弱的亮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林煐岷的睫毛密而长,阴影落在脸上。朴佑镇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圈住林煐岷的手腕,很细很凉,细密的紫色血管蜿蜒在皮肤下,看起来好像是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一样。   朴佑镇在黑暗中,俯下身,亲了一下林煐岷的手腕,在他想要重新起身的时候,躺着不动的林煐岷忽然抬手圈住他的脖颈,额头贴着朴佑镇的颈窝。   过高的体温让空气和被褥都变得暧昧,朴佑镇愣了几秒,抬手推了一下林煐岷的肩膀,但没推开。   “你干嘛啊。”朴佑镇凑在林煐岷耳边,低声问他。   林煐岷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用手勾着朴佑镇的脖子,脑袋在他身上蹭了好几下,碎发因为静电翘了起来。朴佑镇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林煐岷的头发,原本翘起的碎发吸在朴佑镇的手心,朴佑镇垂着眼睛,笑了一下。   他伸手扶着林煐岷的背,另一只手撑着床沿,靠着床头坐在床上。   朴佑镇让林煐岷跨坐在他身上,下巴抵着他的肩头,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软塌塌地扒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他们交换体温,感受炙热。   光影落在地毯边,爱意翻涌,好像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朴佑镇很长地叹了口气,手指顺着身体往下,碰到了属于自己的滚烫。林煐岷和他贴的太紧了,不断起伏的胸口,模模糊糊的喘息,还有悬浮在空气里的酒气。   覆在背上的手缓慢下滑,顺着凹陷的背沟,手指搭在林煐岷的腰间,或许是因为痒,林煐岷往前顶了一下胯骨,搂着朴佑镇后颈的手往身下探,在快靠近的时候,朴佑镇有些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似乎是不满,林煐岷发出了一声很轻,又很黏稠的呻吟。   朴佑镇扣在林煐岷腰间的力道更重了些,他垂着头,先吻林煐岷的额头,然后是眉心,鼻尖,还有下巴。朴佑镇的拇指指腹摩擦着林煐岷平而直的锁骨,他闭上眼,又再一次睁开。   像是恶作剧,朴佑镇沉默地用指尖碰了一下林煐岷的睫毛,林煐岷微微动了一下,整个人在朴佑镇的怀里缩的更紧了。   “你这样会让我变得很下流的。”朴佑镇的声音很低,像毫无生气的深灰色天空。   林煐岷没有动,所以朴佑镇变成了坏人,他抬起林煐岷的下巴,和林煐岷接了一个贪心又漫长的吻。   林煐岷酒醉后的夜晚十分破碎,短暂又模糊的记忆是由薄汗,抚摸,热气组成的,像是八十年代初画质很差的黑白电视。   林煐岷在床上睁开眼,视线里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静止不动的茶色水晶吊灯。或许是因为梦境太过真实,林煐岷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搭在被角,有些犹豫地掀开被子。   香槟色的床单不太平整,林煐岷愣了愣,把右腿往旁边移了移,看见压在身下颜色过深的几点痕迹。大概是被酒精泡了一晚上的大脑不够清醒,林煐岷停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了一下。   清新的沐浴露味道混合在空气里,林煐岷侧过头,看见正在门口的朴佑镇。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脸被热气蒸的有些发红,半湿的黑发往下滴水,在浅色的t恤上留下一连串的水渍。   林煐岷看了朴佑镇一会儿,问了一个有些愚蠢的问题:“你为什么早上洗澡?”   朴佑镇把几缕掉在额前的湿发捋到脑后,他没说话,只是弯着眼睛,露出一个十分开朗的笑容。 第20章 红灯   朴佑镇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刚充斥在整个房间,坐在床上的林煐岷皱着眉眯了眯眼,朴佑镇把窗帘又拉回去了一点。纯白的被褥被分成两半,林煐岷坐在阴影里,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滞。   朴佑镇胡乱撩了几下头发,细小的水珠浮在空气里,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右手手腕:“手腕好酸。”   林煐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背脊僵了一下。   “怎么能这么粘人啊。”朴佑镇逆着光站在窗边,手指松垮地圈着手腕,“勾着我的脖子,说什么都不让我走——”   “知道了。”林煐岷语速很快地打断,他坐的很直,“你可以出去了。”   朴佑镇哦了一声,他趿拉着拖鞋,从屋子里出去了,没过多久,林煐岷听见了吹风机的声音。   林煐岷从床上下来,看着床单上颜色过深的痕迹,脸一热,伸手有些烦躁地把床单拽下来了,被子随着动作掉在地上,林煐岷看了一眼,弯腰捡起来丢到了墙角。   身上的酒味散的差不多了,林煐岷把皱巴巴的衬衣脱下来,团在手里拿了一会儿,扔进脏衣篓里。在吹风机声音停止的下一秒,林煐岷披着浴袍,推开了主卧洗手间的门。   林煐岷冲了一个澡,水不太热,但足够让他清醒。他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在靠近楼梯的位置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他走下楼梯,看见倚着厨房吧台摆弄手机的朴佑镇,面前的碟子里有煎蛋,还有看起来很软的吐司面包。   “喝牛奶还是咖啡?”林煐岷走近了一点,朴佑镇把手机放下,站直了一些问他。   林煐岷没接话,他垂着眼,看见挂在朴佑镇脖子上,系的乱七八糟的围裙。   “那就喝牛奶吧。”朴佑镇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推到林煐岷面前。   荷包蛋的边缘煎的焦黄,他知道沈风会给他买好早餐,但他还是拿起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是比想象中要更好的味道,林煐岷认为是鸡蛋的品种比较好,他打算以后都让沈风买这个牌子的鸡蛋。   林煐岷站在吧台边上,很快吃完了有些过于简单的早饭,他走出家门,看见停在台阶下的黑色轿车。司机见他出来,忙下来替他拉开车门,林煐岷在上车前看了他一眼,是之前没有见过的司机。   在后座没坐多久,林煐岷皱起眉,他伸出手,把刚刚关上的车门重新打开了。   司机刚刚系好安全带,似乎是听见声音,他转过身,犹豫地问:“林总怎么了?”   对上男人过深的黑眼圈,林煐岷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抽烟了吗。”   男人愣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没有啊。”   林煐岷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看,男人似乎是被看的发毛,过了一会儿又说:“在开车之前,在外面抽了一根……”   林煐岷微微仰着下巴,很轻地出了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敲了了两下。   “剩下的半根在车上抽的……”似乎是分不清林煐岷是不是在生气,男人忙补充:“我是开着窗户抽的,主要是我怕来不及——”   后面的半句林煐岷不太想听,他下了车,站在台阶上给沈风打电话。   电话还没接通,身后的门忽然打开,林煐岷侧了侧身,看见手里拎着黑色塑料袋的朴佑镇。似乎是没想到他还没走,朴佑镇愣了一下,用气声问他怎么了。   沈风很快接了电话,林煐岷收回目光,问:“刘叔呢。”   “刘叔家里有点事。”似乎是察觉出林煐岷的语气不悦,沈风接着说:“我让公司的新司机去接您了,他还没到吗。”   “到了。”林煐岷简短地回答,视线再一次落在穿着家居服的朴佑镇身上,他丢完垃圾往回走,手揣在口袋里,脚上踩着两只不一样的球鞋,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朴佑镇没回去,他绕到车前,笑着冲站在旁边的司机打招呼。   “他在车抽烟了。”林煐岷对沈风说,“今天我自己去,你再找一个司机。”   林煐岷挂掉电话,站在车旁的两个人都看过来,林煐岷顿了顿,说:“你把车开走吧。”   司机好像还想辩解,他有些着急的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了对不起,汽车很快离开,留下有些刺鼻的尾气味道。林煐岷转过身,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拿出放在布袋子里的车钥匙,准备走下台阶的时候,朴佑镇挡在他身前。   “你昨天喝的太多了。”朴佑镇垂着眼,说:“我送你。”   不等林煐岷拒绝,朴佑镇抬起手,速度很快地抽走林煐岷手里的车钥匙。他三两步跳下台阶,绕到车库里把车开出来。   朴佑镇从车上下来,手臂撑着车门,笑眯眯地对林煐岷说:“最近打游戏充的有点儿多,手头紧,麻烦林总按市场价给我结钱吧。”   林煐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关上门,往下走,坐上了车。   汽车穿过种满绿植的小道,阳光瞬间变得强烈而刺眼,林煐岷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头顶的遮光板已经被拉下来,朴佑镇没看他,手收回去,重新搭在方向盘上。   过长的衣袖被朴佑镇捋到手肘,露出皮肤下微突的青色血管,还有看起来很有力的小臂。   “你玩的什么游戏。”林煐岷问他。   朴佑镇轻敲着方向盘的手指一顿,他侧过头,对上林煐岷的目光,过了几秒,他才笑着说:“名字说出来你可能会把我赶下车。”   大概又是什么低俗的幼稚游戏,林煐岷收回目光,没再问。   朴佑镇的车开的很慢,林煐岷看了两次表,发现朴佑镇比司机多花了21分钟,车子终于停到公司楼下,林煐岷解开安全带,在下车之前看了朴佑镇一眼。   “晚上我要加班,你不用过来了。”林煐岷拉开车门,又对朴佑镇说:“记得吃药。”   朴佑镇趴在方向盘上,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应该也没有别的要说的,林煐岷把门关上,走近玻璃大门,然后消失在朴佑镇的视野里。   朴佑镇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掉头回了家。   大概是为了惩罚他故意绕远路,在回家的路上,朴佑镇连续遇到了七个红灯,其中四个时间很长。在等待绿灯的时间里,朴佑镇忍不住又去想林煐岷,有时候他觉得林煐岷很聪明,比如不用费太多时间就可以看出报表的漏洞。   有的时候他又觉得林煐岷很笨,朴佑宁都要订婚了,怎么就不知道回头看看他。   过了一会儿,朴佑镇重新回到了别墅,他把车子在车库停好,从后门进到客厅。站在有些空荡荡的房子里,朴佑镇想起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整栋房子毫无生气,地板冰凉,水晶吊灯很亮,空气里漂浮着清新剂的味道。   穿着纯色t恤的林煐岷站在沙发旁边,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对他说:“你以后就住这里。”   想到这,思绪忽然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朴佑镇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夹,知道林煐岷又忘拿东西了。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金色的门把手上,有些用力地压下去。   门打开了,阳光落在朴佑镇的眼皮上,但他却固执地不愿眨眼。   “你怎么在这儿?”   穿着西装的朴佑宁站在门外,出声问他。   一阵很大的风吹过来,朴佑镇觉得自己的指尖被风吹得冰凉,握着金属把手的手指紧了紧,朴佑镇看着西装革履的朴佑宁,觉得身体里的某一个器官,正在悄无声息的漏气。   “那你呢。”朴佑镇扯了扯嘴角,垂眼看着朴佑宁空空的手,“你来干什么。”   朴佑宁看了他一会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深蓝色的长方形硬纸。   “上次林煐岷说想看这个摄影展。”   深蓝色的票面上有金色的火漆,看起来价格不菲。   “那也给我一张吧。”朴佑镇抬眼,笑着对朴佑宁说:“我也想看。”朴佑宁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他:“我只拿到一张,我记得你不喜欢这种展览——”“路可盈去吗。”朴佑镇盯着朴佑宁那张几乎和他相同的脸,又问:“还是只有你和林煐岷。”   朴佑宁的影子在门前的地毯上拉得很长,他站了一会儿,才说:“只有我和林煐岷。” 第21章 医院   阳光变得柔和,朴佑镇闻到空气里很微弱的油漆味。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朴佑宁皱了一下眉,他走近了一些,声音带了些温度:“生病了?”   朴佑宁冷漠又自私,他永远把他自己放在第一位,朴佑镇不止一次希望朴佑宁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但可惜他不够坏。   “没有。”朴佑镇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过了几秒,身子稍微侧了侧让朴佑宁进来。   朴佑宁在沙发上坐下,他看着穿着家居服的朴佑镇,很平静地问:“怎么住在这儿。”   朴佑镇整个人瘫在灰色的懒人沙发上,上衣领口歪歪扭扭,他脑袋向后仰:“唔,和女朋友吵架来着,没地方住了。”   朴佑宁解开了外套的扣子,整个人看起来放松了一些,“你可以回家,爸妈早就不生气了。”   朴佑镇没接话,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颗糖,胡乱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硬糖把左腮顶的鼓鼓囊囊。很快,朴佑宁闻到很甜腻的水蜜桃味,廉价的水果香精,让人感到不适。朴佑宁不自觉地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抽纸,纸张的触感有些奇怪,他往外用了用力,纸没有抽出来,但忽然从纸盒里蹿出来一只黑色的蟑螂,这会儿正安安静静地趴在朴佑宁的手背上。   塑胶蟑螂的制作粗糙,后腿断掉了一截。   眼前的光亮被遮住了一些,朴佑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弯腰把蟑螂重新塞进纸盒:“万圣节的时候林煐岷买来吓人的,谁也没吓着,就把他自己吓得够呛。”   朴佑镇的声音有点哑,但语气里的笑意很明显。   朴佑宁对这种毫无新意的玩具不感兴趣,他低头看了看手背,想到刚刚蟑螂停留的触感,站起身往洗手间走。   白色的门虚掩着,透过不宽不窄的缝隙,朴佑宁闻到了很重的鱼腥味。朴佑宁怔了怔,抬手打算推开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握着浅金色的门把手,把那道缝隙关上了。“这里水管坏了。”朴佑镇没看他,只是偏了偏脑袋,说:“去厨房洗。”朴佑宁看了朴佑镇一眼,没有反驳,走到厨房的水槽边,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   朴佑宁似乎不想多待,他随意抽了张厨房用纸把手擦干,便走到门口穿鞋。   “周末回家一趟吧。”朴佑宁重新站直身体,侧过头看朴佑镇,“妈妈打算做你喜欢吃的蒸鱼。”   朴佑镇站在客厅里,嘴角平直,半张脸隐在被窗帘遮住的光影里,显得眉目很深。   “她哪会做饭。”朴佑镇笑笑,看着朴佑宁投来的目光,接着说:“我比你了解她。”   “妈妈打算让周阿姨做。”朴佑宁重新换了一个叙述方式,朴佑镇觉得听起来舒服多了。   似乎也没打算得到朴佑镇肯定的答复,朴佑宁推开门打算离开,朴佑镇忽然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朴佑宁转过头,对上朴佑镇的视线。   “那个展览是几号。”朴佑镇问他。   “下个月初。”朴佑宁看了看朴佑镇,又说:“如果你想去的话,你和林煐岷去也可——”   “不用。”朴佑镇很快打断,他停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想要什么会自己想办法,不需要你让给我。”   朴佑宁看着他,说了一声好,然后推开门离开了。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远,朴佑镇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走到紧闭着的洗手间门前,推开了门。刺鼻的鱼腥味迅速钻进鼻腔,肚子很鼓的草鱼在浴缸里一动不动,有几只河虾已经死掉了,但林煐岷执意不愿意捞出来。   朴佑镇垂着眼看着,他在想,如果刚刚朴佑宁看到这一浴缸的鱼会是什么反应,可能会震惊,冷漠,反感,或者——   朴佑镇很快把那个念头压下去,重新把门关上了,他回到卧室,看到亮着屏幕的手机。   是来自林煐岷的短信:今天很晚,不用接我。   朴佑镇趴在床上,被子蒙着脑袋,手机屏幕的亮光有些刺眼,朴佑镇眯着眼,指腹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退出信息界面,在手机上定了一个三小时后的闹钟。   可能是因为发烧,朴佑镇睡的很不安稳,做了几个断断续续的梦,他就醒了。外面的天色暗了一些,太阳消失在很厚的云层里,朴佑镇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他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朴佑镇从床上下来,看见扔在地上的药盒,才想起来早上的药忘了吃。他坐在床边,把早上的药量连同晚上的,一起扔进嘴里,就着昨天没喝完的矿泉水,咽了进去。   在衣帽间随便换了件黑色卫衣,朴佑镇从卧室出来,路过洗衣房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堆得很满的脏衣篓,香槟色的床单被有些暴力地团成一团,像是垃圾一样扔在衣服堆里。朴佑镇收回目光,穿上外套走到车库,发动了车。   或许是还没到堵车的时间,朴佑镇一路畅通无阻,在最后一个路口,朴佑镇拨了一下转向灯,方向盘向左打,车子再一次停在早晨停下的位置。   距离林煐岷下班还有很久,朴佑镇把车座放倒,戴上卫衣的帽子,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林煐岷花了很长时间,说服正在生理期的沈风提前下班,踩着7cm高跟鞋的沈风拧着眉毛,十分执拗的要求留下为他泡咖啡。   “你觉得你的上司连咖啡都不会泡吗?”林煐岷坐在椅子上,抬眼问她。沈风抿了一下嘴,然后说不是。“还是你认为你可以帮忙处理项目报告?”沈风无法反驳,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公司。   处理完最后一份项目报告,林煐岷把电脑合上,转着椅子面对巨大的落地窗。远处蜿蜒的黑色山体看起来和城市里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或许是灯火太多,就连月亮都不怎么亮了,林煐岷这么想着,重新把椅子转了回去。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林煐岷正低头回信息,因为那些项目经理的提案太过匪夷所思,林煐岷回复的字眼变得有些刻薄,用了类似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大脑萎缩,我怀疑在做梦等词语。大概是在兴头上,林煐岷几乎是一头撞进来人的怀里。   手按在林煐岷肩上,但却没把他推开。   “林总要看路啊。”声音带着漫不经心,林煐岷抬起头,发现朴佑镇正垂眼看他,瞳孔很黑。   朴佑镇的头发乱糟糟的,在灯光下,林煐岷能看见他眉骨上轻微的压痕。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煐岷往后退了两步,把手机放下。   朴佑镇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侧过头,笑着问:“我要是说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心动啊。”   林煐岷也抬着眼看他,目光有些复杂。   朴佑镇收回目光,把车钥匙摸出来,笑眯眯的说:“开玩笑的,我才没那么蠢。”   在林煐岷开口说话之前,朴佑镇加快了脚步,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微微倾下身,伸出手臂,冲林煐岷做了个请的动作。   雾气在黑夜里翻涌,林煐岷站在有些空旷的停车场,身体显得有些单薄。林煐岷走过来,但是没有上车,他微微抬头,看着朴佑镇。   “你脑袋过来。”林煐岷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朴佑镇怔了一下,过了几秒,他把头低下去。   冰凉的温度贴上额头,小拇指的指腹按着眉骨,手没有离开,朴佑镇听见林煐岷问他:“药吃了吗。”   朴佑镇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吃了。   手从额头上离开,朴佑镇看着林煐岷从车尾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自己坐上去。或许是朴佑镇一直傻站着,副驾驶位的车窗匀速下降,林煐岷的脸一点点露出来。   “打吊针的钱你自己掏。”或许是觉得威慑力不够,林煐岷微抬着下巴,对他说:“还有今天的费用,我是不会给你结的。”   朴佑镇低头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林煐岷平时是怎么管理公司的,明明生气也这么可爱来着。   车子一路往东开,到中心医院门口,林煐岷把车停下,还没下车就被收费的大爷敲了窗户。   “小伙子,你看你这车都停在两个车位中间了。”   林煐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坐在旁边的朴佑镇解开安全带,然后说:“你下来,我来停。”   “不用。”林煐岷十分冷漠地拒绝,他下了车,用很轻地声音问老人:“请问我交两个车位的停车费可以吗。”   老人愣了一下,林煐岷接着说:“还剩下这么多车位,也不缺这一个。”   资本主义和莫名其妙的逻辑取得了胜利,林煐岷带着朴佑镇来到医院,测完体温后顺利的取了药,挂上了水。但林煐岷比大部分病人还要娇气,他坐在输液大厅的硬座上,表情不太愉快。   “要不你先回去。”   林煐岷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把没有编辑完的短信删掉,替换成更加刻薄的语言,把不满撒在项目经理身上。   对着手机按了半天,林煐岷才把手机放下,手指不小心碰了一下朴佑镇的手背,林煐岷愣了愣,把手指搭在朴佑镇手上。   “怎么这么凉。”林煐岷皱着眉,准备叫护士的时候,被朴佑镇拦住了,“吊水都是这样的。”   林煐岷显然对朴佑镇的解释不太满意,但他没说什么,重新低着头看手机,看了一会儿,避开针头,把手放在朴佑镇很冰的手背上。   朴佑镇看了林煐岷一眼,但林煐岷依旧沉浸在打击在项目经理的快乐中,左手手指有些不灵活地按着键盘。   第一瓶液体输的速度很快,还剩下一点的时候,林煐岷打算去叫护士换第二瓶,他刚刚站起来,就听见朴佑镇喊他。   朴佑镇看了他一会儿,才对他说:“朴佑宁今天来家里了。”   林煐岷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地颤了一下,眨眼的速度变得很快。   “他来给你送展览的票,说你很想去看。”   输液瓶变得空荡荡的,针还扎在血管里,红色的血开始在针管里回流。   “他看见你了。”林煐岷说。   “嗯。”朴佑镇点了点头,手背的痛感逐渐变得明显,朴佑镇动了一下手指,但林煐岷没看到。   “所以呢。”林煐岷垂眼看他,吐字有些模糊不清,“你怎么和他说的,说你借住在我家吗。”   朴佑镇只是看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他扯了扯嘴角,对林煐岷说:“如果我说实话了呢。”   手背的疼痛让朴佑镇渴望答案,不留余地,成为善于折磨自己的天才。   “如果我给朴佑宁说我在和你同居,我在被你包养。”   “你打算怎么办。” 第22章 道理   “你什么意思。”   林煐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垂着眼俯视朴佑镇,目光很淡。   “没什么意思。”朴佑镇仰着头,视线落在林煐岷平直的嘴角,“就是好奇。”   林煐岷站的很挺拔,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大概是手背太疼了,朴佑镇看着林煐岷很红的嘴唇张合,他花了十几秒,才听清林煐岷对他说的是:你好奇的太多了。   朴佑镇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他侧了侧头,抬着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冲着坐在对面服务台的护士晃了晃,哑着嗓子说:“好痛啊。”   坐在台后的护士站起身,她撑着台面朝朴佑镇这边看过来,皱着眉头问:“哪里——”   林煐岷怔了一下,视线落在朴佑镇贴着白色胶布的手背上。   骨节突出的手背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缓慢回流的血液红的刺眼,穿着护士服的女孩眼睛睁的很大,她跑过来,迅速把针头拔出来,用棉花压住肿胀的血点。   “你看你这回流的!输完怎么不叫人啊!”值晚班的护士没有什么耐心,她掀了掀眼皮,瞪了朴佑镇一眼:“疼了也是活该。”   朴佑镇伸手按住棉花,过了一会儿,出声说:“剩下的两瓶就不挂了。”   “为什么——”护士换输液瓶的手顿了顿。   朴佑镇撑着身体站起来,他看了林煐岷一眼,才转过头,垂着眼皮说:“太痛了。”   不知道是哪里痛,也可能是哪里都痛,就像玻璃茶几的桌角,明明每天都很注意了,但却还是会在某一个时刻,毫不留情地撞上膝盖,留下久久不消的淤青。   淤青不碰就不会怎么疼。   朴佑镇看了林煐岷一眼,走出了医院。   回家的路上车子很少,绕着高架桥上的霓虹灯明明灭灭,把昏暗的车厢里照的很亮,林煐岷抬手把收音机的音量拧到最小,朴佑镇身体靠着椅背,侧着脑袋看窗外,没有说话。   车在车库停好,朴佑镇跟在林煐岷身后,走进客厅。打开房顶的灯带,林煐岷看到搁在吧台上的深蓝色展票,他走过去,垂眼看了一会儿,把票拿在手里,转身上了楼。   林煐岷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二楼的卧室门都大开着,里面没有人,林煐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下楼梯。往下走了几阶,林煐岷才听到电视的声音,是正在抽泣的女声,听起来很委屈。林煐岷从楼梯上下来,看着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朴佑镇。   他还穿着回来时的那身衣服,黑发捋在乱糟糟地捋在脑后,眼梢和脸颊都发红,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肩上,形成柔软又静谧的光点。朴佑镇盯着电视,眨眼的频率变得很慢。   林煐岷走过去,瞥了一眼电视。   电视台总在深夜播放狗血又悲惨的剧集,背投电视里的两个男女正在吵架,女人哭花了眼线,眼梢黑乎乎的一团,男人却站着一动不动,面色平静,像是毫无共情力的人偶。   林煐岷清了清嗓子,朴佑镇转过头,朝他看过来,眼睛黑压压的,像不透光的暗格。   “今天的水没有吊完。”林煐岷说了一半,发梢的水忽然滴到脸颊上,他抬手抹掉,才接着说:“明天你再去一趟。”   朴佑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发呆。   电视里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把空气戳出了个窟窿,飒飒地往里漏风。林煐岷听着心里有点难受,他转过身,重新走上楼梯,却在上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被身后人叫住。   林煐岷侧了侧身,视线再一次落在朴佑镇身上。   “朴佑宁要订婚了。”朴佑镇坐在地毯上,抬眼看他,语气平静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组成家庭。”   “他会有妻子,还有孩子。”   朴佑镇的声音很低,穿过如同样板间一样的客厅,反反复复地消耗着氧气。在很轻又渺小的一秒,心停跳了一拍,朴佑镇再一次提醒他,他已经从朴佑宁人生的轨道上脱离,他没有参与朴佑宁人生的入场券。   但比起痛苦,他更多的是被朴佑镇拆穿的难堪,林煐岷闭上眼,过了几秒,才重新睁开。   “所以呢?”林煐岷站在楼梯上,很轻的嗓音在空旷的客厅显得愈发冷硬,他扯着嘴角问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朴佑镇垂在地毯上的手指紧了紧,过高的体温让他身上出了好多汗,衣服黏在衣服上,像搁浅在沙滩上,被炙热阳光灼烤的鱼。   “我不能问吗。”朴佑镇说。   “不能。”林煐岷扔下这两个字,转身上了楼,过了几秒,朴佑镇听到有些大的关门声。铺着地毯的楼梯变得空荡,朴佑镇机械性的转过头,重新去看电视。只有一会儿没看,电视里的男女就已经和好了,他们抱在一起,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房间里的温度不低,但朴佑镇却没由来的觉得冷,手指不自觉发颤,他站起来,把电视和灯都关掉,重新坐在地毯上。   人真的会越来越不要脸的,明明第一次被林煐岷这么说的时候,他觉得世界就要崩塌了。   他也是做过一些傻事的,创建过一个微博小号,偷偷转发锦鲤许愿有一天林煐岷可以爱他,做过星座配对的测试,因为和林煐岷的配对指数高达85分笑得合不拢嘴,又因为林煐岷和朴佑宁的指数要更高一点睡不着觉。   朴佑镇总是看林煐岷,即便他的目光从没在自己身上过。   其实他也卑鄙无耻,有许多见不了光的小心思,靠近林煐岷一点就会破绽百出,但他不用担心林煐岷会发现,因为林煐岷从不看他。只不过他掉进了死循环,他犯贱,就是想要林煐岷爱他。   那个晚上,黑夜不断蔓延,冷气将夜晚戳了一个大窟窿,黑皴皴的汁液顺着往下流,粘上他的头发,眼睛,还有胸口。   那个时候,他还在想,朴佑宁就要订婚了,他再努力一下就好,为了爱林煐岷,他可以捂住眼睛和耳朵,做一个昏聩又愚钝的老人。可惜不管怎么做,他好像始终不是让林煐岷满意的那个。   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太晚了。 第23章 照片   第二天的清晨光线很暗,林煐岷睁开眼,多用了几秒才缓过神,从床上坐起来起来,到浴室洗漱完,林煐岷换好衣服,往楼下走。   楼梯走到一半,林煐岷看见站在门口的朴佑镇,他穿了黑色的外套,正在弯腰穿鞋。   “要出门吗。”林煐岷问他。   朴佑镇回头望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回去,没有说话,推门走了出去。   林煐岷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他觉得朴佑镇在生气,但他很快缓过神,去衣橱换了一件稍微厚一点的外套,拿着电脑走出去。   大门推开的一瞬间,冷风毫不留情地吹在脸上,林煐岷不自觉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才看见停在门口的车。朴佑镇垂着眼坐在驾驶位,右手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透过车窗玻璃,眉目显得更深。   林煐岷走下楼梯,拉开车门,顿了顿才说:“今天可以不用送我。”   “我可以叫司机——”林煐岷没有继续说,因为朴佑镇好像没在听,他低着眼,不知道在看哪里。林煐岷在车边站了一会儿,坐上了车。   车上的空调已经打开了,车内的温度比家里还要暖一些,林煐岷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出汗,他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扯着抖了两下。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林煐岷侧过头,朴佑镇目视前方的开车,没有看他。   林煐岷转过头,看向窗外,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阴沉沉的天,脆而干瘪的树枝,还有面色烦躁步子很快的行人。   林煐岷看了一会儿,就没再看了。   公司所在的那栋镜面大楼离得越来越近,林煐岷想了想,还是对朴佑镇说:“今天没事的话还是去一下医院。”   “可以早点好。”   朴佑镇把车停好,过了半晌,才小声说了好。   林煐岷没再说话,他下了车,往公司走,走了几步,他抬手把领口的扣子重新系好了。在等待电梯的时候,林煐岷收到了沈风的信息,说因为错过了上一班地铁,要晚一些到。   电梯门打开了,林煐岷在电梯上回复说好,但因为没有信号,短信没能发出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重新打开,林煐岷抬头看了一眼,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围在他的办公室前,站在最前面的男人穿着铁灰色的西装套装,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满面红光,往下耷拉的眼睛睁得很大。   似乎有人看到林煐岷,用肩膀很轻地撞了一下正在高谈阔论的男人,声音低了下去,所有人朝他看过来。   林煐岷把外套脱掉,走过去,冲男人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叔叔。”   林诚仰着脖子,有些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才说:“你以前从来不迟到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耽误了?其实——”   “叔叔。”林煐岷打断他,视线在其他人脸上扫了一圈,重新落在林诚那张无法掩饰欣喜的脸上,“您有什么事儿吗。”   “当然是有的。”林诚抬起手,敲了敲办公室紧闭的玻璃门,“但是我们得进去说。”   林煐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林诚微微往前凑了凑,拿在手里的信封碰了一下林煐岷的手,才压低声音,有些犹豫地对他说:“侄儿,叔叔这可是为了你好,给你留面儿。”   林煐岷往后稍微挪了挪,伸手撇开挤在前面的人,拿电子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太小。”林煐岷看向林诚,“有话说的进来就可以了。”   林诚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便黑了下去,几个林煐岷没怎么见过的男人跟着林诚进到办公室,关上了门。或许是因为沈风还没来,办公室的窗户一夜没开,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着有些刺鼻的清洁剂的味道,林煐岷没去看站在门旁的林诚,转过身抬手打开了窗。   林诚比林煐岷要更沉不住气,见林煐岷不主动问,他便率先开口。   “不是当叔叔的说你,当一把手这么多年,做事情怎么一点儿都不小心呢!”林诚往前走了两步,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信封扔在桌上,动作有些大,不太紧的封口散开,露出里面相纸的边角。   林煐岷垂眼看了一眼,没有要拿起来的意思。   “你要在外面怎么玩,叔叔都管不着。”林诚拿起信封,一股脑把装在里面的相片全都抖出来,用的力气很大,像是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成果。   “但是这次,要不是叔叔的人脉广,在网媒公司有人脉,咱们公司就要在娱乐版块上露脸了!”   林煐岷停了一会儿,把照片拿起来,相纸上的颗粒感很重,看起来是放大过的,浅色的噪点让照片上的东西都看不提请。   即便这样,林煐岷还是看出照片上正在接吻的主人公之一,是他自己,另外一个,看起来也眼熟。   “我一开始听别人说,你在家里养了个小白脸我还不信,到处跟人解释,说我侄子是个稳重人。”林诚瞟了林煐岷一眼,见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又放大了一些:“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去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我真是对不起我哥的在天之灵!没能把你教好啊!”   林诚的声音带了哭腔,林煐岷把照片放下,看了他一眼,嚎了半天,整张脸皱在一起,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看见林煐岷看他,林诚哭的更厉害了。   透亮的落地窗外是很厚很饱满的云团,看起来离地面很近,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   “叔叔,你跟踪我啊。”   见林诚安静下来,林煐岷笑了一下,接着说:“上次拨来给我当司机的那个,也是您的人吧。”   林诚顿了几秒才想起来生气,正打算发作,林煐岷又说:“那您想要怎么处理呢。”   林诚咳了一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开口,说:“要不是林副总这次处理得当,及时把丑闻压下来,这次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们几个股东建议,开一次股东大会,几个大股东重新进行股权分配。”   林煐岷低着头,手按在办公桌边沿,把话听完,才抬起头。   “所以现在,各位叔叔觉得我的性取向是捏在你们手里的把柄吗?”林煐岷微微站直身体,笑着眨了眨眼。   车子停在大厦门口,朴佑镇还没走。   他本来想抽根烟,问门卫大爷要了一根,刚刚点着没多久,一阵风刮过,把燃的太旺的烟卷吹断了。火星亮一下就很快灭掉,不知道为什么,朴佑镇觉得好笑,弯着腰笑了半天。   烟还剩下小半截,朴佑镇把烟夹在指尖,懒散地倚着车门,仰着脑袋数眼前镜面大楼的窗户。林煐岷的办公室在27楼,朴佑镇微眯着眼,一个一个窗户往上数,却总在数到一半的时候乱了套,但他很有耐心,可以一遍一遍地重新来。   数到不知道第几遍,朴佑镇看到从斜对面地铁站出来的沈风,她踩着不太方便的高跟鞋,往大门跑。   离得近了些,朴佑镇开口叫了沈风的名字,沈风停下来,四处看,还是没找到喊他的人。   朴佑镇抬起夹着烟的手,大喇喇地晃了两下,沈风顿了一下,朝他走过来。   “你这当秘书的,怎么比老板来的还晚。”朴佑镇笑着打趣了,但沈风皱着眉看他,神色复杂。   朴佑镇敛起笑容,垂着眼问:“怎么了。”   沈风又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才说:“您……您和林总的事,林副总好像知道了……”   “可能是那天晚上被人看见了,现在林总自己在——”   沈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软塌塌倚着车门的朴佑镇就跑走了,他三步并作一步跳上台阶,跑得很快,风把敞开的外套吹得鼓鼓囊囊,很快就消失在玻璃转门里。   电梯在27楼停下,朴佑镇从电梯里出来,踩上深蓝色的短绒地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前台的女人愣了一下,等朴佑镇走进去的时候,才追出来问他有没有预约。   朴佑镇没说话,在拉上百叶窗的玻璃门前停下,抬手敲了两下门。   不等里面人说话,朴佑镇自顾自地推开门,语气带笑地说:“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各位。”   朴佑镇走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进到林煐岷的办公室,和他想象的一样,木质地板,铁灰色的墙面,白色的壁灯,冷硬的光线,很大的办公桌,还有站在一旁很明显怔了一下的林煐岷。   “车钥匙你忘记拿了。”朴佑镇的声音很轻,他垂着眼,伸出手,把钥匙放在桌上。   门再一次被推开,穿着工作装的女人朝他们鞠了个躬,有些结巴地说:“这个人偷跑进来的,我拦不住……需要我报警吗?”   “不用。”林煐岷看着朴佑镇,抿了抿嘴,说:“你出去吧。”   门刚关上,站在一边的林诚反应过来,他指着朴佑镇的脸,大声问道:“你哪儿来的?办公室是让你随便闯的吗!”   “不好意思。”朴佑镇转过身,他冲林诚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浅灰色名片递过去:“忘记介绍,我姓朴。”   林诚瞟了一眼,看见上面的烫金字体,有些不相信的问:“请问朴易山先生是……”   “是我父亲。”朴佑镇答的很快,他转过身,走到林煐岷身边,看到搁在桌上的相片,他拿起来,很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把我拍的这么难看。”朴佑镇冲着林煐岷晃了晃手里的相片,语气轻松。   空气安静下来,窗外流动的风声发出微弱的声响,光斑落进朴佑镇的眼睛,他很轻地闭了一下眼,稍稍偏了偏头。   “小朴总,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的啊。”   “您有钱有势的,怎么可能会被我侄子养在家里呢——”林诚笑了笑,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要去揽朴佑镇的肩膀,却被朴佑镇挡下了。   “我就好这一口。”朴佑镇站在林煐岷身前,隔绝其他人落在林煐岷身上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绕到背后,很轻地碰了一下林煐岷的手背,朴佑镇扯着嘴角,居高临下地看向林诚:“您有什么意见吗?” 第24章 洋桔梗   朴佑镇身上有很淡的烟味,林煐岷垂着眼,看着朴佑镇搭在他手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   很热,力气也很轻,像是随时都会溜走一样。   朴佑镇刚好站在一盏射灯下,有些惨白的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要冷漠的多,又是林煐岷没见过的模样。   朴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城的医疗资源,连锁的私人医院开遍全国,口碑常年排在医疗百强榜单前十,现在又和国外合作研制出了新疫苗,政府也出资进行了扶持。林诚大概知道朴家这座大佛摸不得,他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冲着朴佑镇笑笑。   “那看来是误会一场,小朴总别介意。”   朴佑镇没答话,露出了一个有些敷衍的笑容。   “那……那我们就先出去了。”林诚往后退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晃了晃手里的名片,“小朴总的名片我就收下了,改天约您吃饭您可一定要来啊。”   从背后,林煐岷看见朴佑镇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后颈的一小块骨头突了出来,有些发红,应该是被上衣商标磨的。   过了几秒,林煐岷听见门落锁的声音,朴佑镇只是站着,搭在手背上的手移开,热度消失。封闭空间的空气变得沉默,林煐岷想用手撑着桌沿,但却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装饰时钟。朴佑镇转过身,伸出手把表扶了起来。   朴佑镇的手没有收回去,他撑着桌面,垂眼看他。   “不是故意骗你的。”   朴佑镇的声音很低,不知道为什么,让林煐岷想到小时候房顶管道里的回声。   “是什么时候的事?”林煐岷轻声问他,但却没有抬头。   朴佑镇垂着眼,他只能看到林煐岷的睫毛,但他想看林煐岷的眼睛。朴佑镇微微俯下身,离林煐岷更近了一点,呼吸纠缠在一起,朴佑镇在林煐岷眼里看到他自己,才说:“有一段时间了。”   听着朴佑镇有些重的呼吸声,林煐岷抬起头,看见朴佑镇唇边微微泛青的胡茬。   “你不需要住所,不需要我的钱。”林煐岷顿了顿,伸出手,把朴佑镇搭在他身边的手撇开了,朴佑镇只是很认真地盯着他看,光线折进他眼里。   林煐岷眨了眨眼,问朴佑镇:“你是觉得耍我很可笑吗?”   朴佑镇停了一会儿,简短而安静地对林煐岷说:“不是。”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朴佑镇愣了愣,他站直了身子,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林煐岷。”朴佑镇说,“这很难理解吗?”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你面前,恳求你爱我。”   朴佑镇脸上的笑意很淡,他垂眼看林煐岷,又往后退了一步,笑着说:“就这样而已。”   林煐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眨眼的频率变得很慢。朴佑镇盯着林煐岷的眼梢还有唇角,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几乎是条件反射,朴佑镇的心脏上传来钝痛,原来难过的时候,就连氧气也会伤人。   朴佑镇转过身往外走,林煐岷靠着桌沿站着,没有叫他。   天空的颜色变得锈黄,落在镜面大楼的玻璃上,天空被分割成整齐的碎片。   林煐岷在视频会议里走了三次神,会议结束后,沈风把新的项目报告放在桌上,过了半分钟,她才说:“林副总请了年假,说要回老家休息。”   林煐岷点点头,视线落在咖啡上绵密的白色泡沫,顺着杯沿很慢地消失。   “他——他走了吗?”林煐岷抬起眼,看向沈风。   “走了。”沈风抿了一下嘴,有些犹豫地补充道:“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才走的。”   林煐岷愣了愣,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了一点,以前看不到的,没有注意过的,像是淹没在水里的礁石,海水退潮,奇形怪状的暴露在眼前。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林煐岷总是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他叫车回了家。沈风给他找了新的司机,话很少,不抽烟,人也很礼貌。在回家的路上,他主动询问车内的温度是否合适,林煐岷很轻地点点头,发觉前座的人看不到,才小声嗯了一声。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四十二分,屋里没有人。   林煐岷走到二楼卧室,推开门,脱掉外套,穿着衬衣和西裤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他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暗了下去,有些空的卧室显得有些森冷,在黑暗里,林煐岷伸手碰了一下手机屏幕,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摸着黑走下楼梯,打开客厅最亮的水晶吊灯,刺眼的光线瞬间在空间里散开,林煐岷闭着眼,适应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看向门口玄关摆着的拖鞋。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赤着脚走到酒柜前,随便挑了一瓶红酒,拿着回到卧室。   或许是酒不够好,林煐岷睡得很不安稳,他梦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玻璃碎片,足球,脏掉的衬衣,还有黯淡无光的星星。   林煐岷是被闹钟吵醒的。   昨晚睡觉的时候没有拉窗帘,但屋内的光线依旧很暗,太阳掩在云团里,黄而斑驳的落叶显得毫无生机。   林煐岷把闹钟按掉,看了一眼手机,他收到了许多信息,最下面的那条是沈风发的,时间卡在零时零分,语言简洁地祝他生日快乐。最花哨的是陈凯希,几乎隔几个字就要加上几个emoji表情,最后还配了一张嘟嘴的自拍,背景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是在夜店。   翻到一半,手机震了一下,是司机到了。   林煐岷简单地洗漱完,换了一身休闲装,走下楼梯。客厅比二楼的卧室温度低一些。昨天没有关严的酒柜门依旧半开着,林煐岷换好了鞋,又折回去,把酒柜门关上了。   清晨的交通有些堵塞,高架桥上行驶缓慢,车子走走停停,林煐岷觉得有点晕车,身子向后靠,闭上了眼。   过了将近四十分钟,车子在度假村门口停下,因为路可盈喜欢海,朴佑宁包下了整片度假村用来办订婚宴。   海边的空气咸湿,林煐岷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往度假村里走。   去宴会主厅的小道铺上了浅灰色的短绒地毯,路边半高的水缸里洒满了白色的玫瑰花瓣,浅粉色的气球系在灯杆上,随着有些大的风来回摇摆。   林煐岷被风吹得七荤八素,终于进到主厅,林煐岷一眼就看见站在梯子上,正在扯薄荷色缎带的朴佑镇。把缎带系好,他就从梯子上下来,站在旁边的男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朴佑镇垂着眼睛笑笑,只有一秒,就恢复如常。   林煐岷正在发愣,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林煐岷回过头,对上路可盈笑眯眯的眼睛。大概是正在试新娘妆,路可盈的假睫毛贴的很漂亮,根根分明。   “你怎么和佑镇都来这么早啊。”路可盈冲林煐岷笑笑,“其实也用不上你们帮什么忙,就是想让你们帮着看一下,看看有什么还需要改的。”   “蛮好的。”林煐岷说。   “佑宁也是这么说。”路可盈低着头,左手抚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圈,转了两下才说:“自己的婚礼,自己喜欢就行。”   路可盈看着林煐岷:“你说对吧?”   林煐岷没说话,路可盈也不在意,她转过身,对上看向这边的目光,笑着招了招手:“个子高就是好。”   林煐岷顺着目光看过去,朴佑镇翘起的唇角落进他的眼睛里。   朴佑镇没有过来的意思,路可盈瞧了一眼圆桌上的空花瓶,偏过头,有些无奈地对林煐岷说:“你看佑宁这个木头,花还没挑出来。”   林煐岷没接话,他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朴佑镇,过了几秒,对路可盈说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路可盈胜利者的姿势已经摆的差不多了,她笑着说好。   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朴佑镇所在的空间,氧气好像更丰沛了。林煐岷顺着鹅卵石小路往里走,进到一小片花圃。因为天气太冷,花枝都光秃秃的,林煐岷靠近了一些,趴着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是什么花。   “是洋桔梗。”   林煐岷愣了愣,转过身,看见站在身后的朴佑宁。   朴佑宁走过来,站在林煐岷身边,伸出手,碰了一下花枝:“夏天才会开。”   “开了会更好看。”林煐岷的手搭在有些凉的铁栏杆上,笑着说。   “开了的话,你想来看吗。”   朴佑宁的声音很小,小到林煐岷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侧过头,朴佑宁正在看他。   “——什么意思?”   朴佑宁俯视他,过了一会儿,说:“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鱼养在浴缸里?”   嗓音很平,林煐岷的心跳加快。   “林煐岷。”朴佑宁走过来,低下头,有些认真地看他。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上午十点零七分,朴佑镇站在有些凉的风里,把垂在身侧紧攥着的手松开了。   十点十三分,朴佑镇坐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他要去哪儿,他打了个哈欠,眼前的视野逐渐模糊。   “都行。”朴佑镇身子向前倾,脑袋抵着副驾驶的座椅,声音带笑的说:“都可以。” 第25章 烟花   枝干上拴满了用金色丝线系着的浅粉色气球,有一个松掉了,随着风飘得很高。   朴佑宁低头看着林煐岷,声音很低地对他说:“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可以试一试。”   林煐岷愣了愣,他努力了很久的,就这样被朴佑宁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身体的神经枢纽似乎出了问题,他不想哭,也不想笑,林煐岷的心脏像是漏了气似的往下塌,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不是要——”林煐岷听到自己很哑的声音,他顿了顿,才重新说:“可你要和路学姐结婚。”   朴佑宁嗯了一声。   他用几乎没有什么起伏的眼神看林煐岷,然后对他说:“如果你愿意。”   “我们可以不告诉她。”   林煐岷的手抓着栏杆,深色的铁锈沾在手上,林煐岷很认真地抬头看朴佑宁,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朴佑宁。   朴佑宁伸出手,很轻地圈着林煐岷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栏杆上拿开,垂着眼,看了一眼他沾在手掌上的锈迹。   没有要帮林煐岷擦干净的意思,看了一会儿,朴佑宁松开手,把有些紧的袖口纽扣解开了一颗,才接着说:“选择权在你,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听起来很体贴。   朴佑宁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叙述一件和他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他明明看着林煐岷,可眼睛里却像什么都没有。   林煐岷喜欢的人,在他生日这天,站在冬日寒冷的花圃里,说愿意和他在一起,夏天要带他来看花。在同一天,他的新娘正在隔壁的园子里试头纱,她笑的很开心,想要做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视线被另一根断了线的气球夺走,氧气堵在喉咙,林煐岷盯着树杈上随风摇晃的半截金线,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自我欺骗的爱情。   朴佑宁站的很直,等待林煐岷的回答。   坏了好久的灯重新亮了,光线充盈,照亮了斑驳脱落的墙壁,角落又黑又黏的淤泥,所以他走过去,把灯关掉了。   “我不愿意。”林煐岷听见自己说。   钟楼的铜钟敲响了十三下,过了一会儿,林煐岷接到了陈凯希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很轻微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刚刚睡醒。   “生日打算怎么过呀。”   林煐岷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没想好。”   “哈,我就知道!”陈凯希的声音提高了些,“还好我提前包了场子,一会儿地址发你手机上啊。”   林煐岷愣了一下,他没什么心情过生日,但连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对面已经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的提示音。   林煐岷坐在侧厅的台阶上,看了一眼手机,刚刚有人说朴佑镇走了,但朴佑镇并没有告诉他。   他可能还在生气,林煐岷这么想。   把手机拿在手里,林煐岷抬起头看向主厅,视线透过白色拱门,缩成了一个很小的圆圈。穿着牛仔衣的工人正在摆凳子,白色的绸带落在青绿色的草坪上,像一块陈旧的伤口。很快,穿着裙子的路可盈出现在圆圈内,她转过头,和身后人说话,眼睛弯下去。   朴佑宁的脸,也一点一点出现在圆圈里,他好像也在笑。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林煐岷看了一眼,是陈凯希发来的酒吧地址,他站起来,没有怎么犹豫,离开了宴会现场。   陈凯希包下的酒吧在市中心的闹市区,天刚暗下去,挂在水泥门板上的LED灯牌便亮起来,五颜六色的,亮的人心慌。   一推开门,巨大的音乐声便笼上来,带着要把耳膜震破的架势,毫不留情。虽然林煐岷不太喜欢,但吵闹和噪音让他暂时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可以一头扎在水里,活的不清醒一点。   林煐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端着一杯没怎么喝的气泡水,不知道在看哪儿。   陈凯希端着酒杯,坐在林煐岷身边,挂在小臂上的手镯发出相互碰撞的响声。   “好歹也是为你办的,你自己缩在这儿算怎么回事。”陈凯希一边说,一边拿着杯子,碰了一下林煐岷手里的。   林煐岷正在发呆,手上的力气很松,被陈凯希一碰,手腕一歪,杯子往地下掉。林煐岷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捞杯子,杯子里的液体全都洒在身上。   陈凯希愣了一下,她伸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林煐岷,顿了顿说:“没事儿吧?”   头顶的效果球灯还在不知疲倦的转着,嘈杂的混合音效占据耳朵的每一个缝隙。   林煐岷接过来,垂头去擦衣服上的水渍,大片的深色缓慢地晕开,突然让林煐岷想到了在水底深处张牙舞爪的水草。林煐岷没有说话,陈凯希也只是托着腮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林煐岷听见她很轻地叹了一声。   整场下来,除了林煐岷这个主人公以外,其他人都玩的尽兴。喝掉了无数的威士忌和精酿,酒瓶扔的满地都是,地板上是还未干透的酒渍,黏黏糊糊,粘着各种食品垃圾还有烟头。   林煐岷站在人群后,看着陈凯希一个一个告别。有一个看起来很瘦很高的男人朝林煐岷站着的位置看过来,他隔空指了指,陈凯希顺着看向林煐岷,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好像要走过来,却被陈凯希拉住了。   人送的差不多了,陈凯希走过来,嘴里咬着半截没吃完的糖。有些突兀的,林煐岷想到了朴佑镇,但只有几秒,就被身前停着的汽车冒出来的尾气抹掉了。   林煐岷在车后站了一会儿,跟着陈凯希上了车。   将近午夜十二点,柏油马路显得空荡荡的,前后几乎都没有什么车,车载导航发出很奇怪的女声,播报着前方的限速提醒,林煐岷感觉到车速很明显的慢了下来。   “你说明天路可盈订婚宴,我穿什么去好点儿啊?”陈凯希把长发盘在头顶,身子向后扭,“穿白色的会不会显得我很不大气。”   林煐岷看着窗外,好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看向座椅缝隙里陈凯希的眼睛,说不会。陈凯希笑了一下,身子转了回去。   又坐了一会儿,林煐岷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没有一条未读信息和电话。车子开的很稳,车厢内的光线昏暗,只有手机屏幕投出的一小片光亮。   在林煐岷把屏幕关掉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陈凯希有些兴奋的声音。   “看看,那边有烟花!”似乎害怕林煐岷注意不到,陈凯希用手指敲了敲车玻璃。   林煐岷愣了一下,朝窗外看过去。   大片大片的火光在深色的天空中炸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接连不断的光亮在云层里结网,大颗大颗的火花挂在空中,又很快坠落。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点火光也掉进江里,天空重新变回灰蒙蒙的蓝。   快到家的时候,林煐岷拿着手机,想要编辑一条短信,他想问朴佑镇回去了没有。删删减减,主谓宾组合了好几遍,还是没能发出去。   还好,车子在门口停下的时候,林煐岷看见窗户里亮着的灯光。   林煐岷下了车,推开门,换了鞋之后往里走,看到坐在地毯上,正在看投屏的朴佑镇。听见声响,朴佑镇转过头,狭长的眼睛弯下去一点,他的手臂搭在膝盖上,冲林煐岷笑了笑。   “刚好播到精彩的地方。”朴佑镇说完,转过头,视线再次落在投屏上。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在离朴佑镇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投屏里正在播放一个色彩很漂亮的电影,牛油果绿色的碎花长裙,白色的中世纪城堡,穿着长衬衣的卷发男人,还有正坐在一边打量他的短发女人。   坐了一会儿,林煐岷闻到很微弱的硫磺味。   电影背景的光线暗了下去, 林煐岷听见朴佑镇的声音:“我打算去溪城。”   林煐岷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问:“什么时候?”   电影里的情节再次回到白日,太阳明晃晃的,林煐岷侧过头,看见朴佑镇平直的唇角。   “今天晚上。”朴佑镇的声音很低。   林煐岷愣了一下,食指指尖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他把手指藏起来,才说好,然后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朴佑镇转过头,他看着林煐岷,缓慢地抬起手,拇指指腹很轻地碰了一下眉骨。   “不回来了。”朴佑镇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手向下滑,停在林煐岷锁骨下连成线的三颗小痣。   “这里,我一直觉得很好看。”   朴佑镇收回手,他沉默地看林煐岷,让林煐岷产生了一种有些可怕的幻觉: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但是再好看,也就到这儿结束吧。”   “林煐岷。”朴佑镇喊他的名字,眼里有很淡的笑意,“就到这儿吧。”   电影播到了结尾,男女主人公没有在一起,林煐岷没有按退出键,所以电影反反复复播放了许多遍。   但是每一遍,都是一样的结局。   或许是对于突发伤痛的应激反应,林煐岷还坐在原地,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但他睡不着,整个人像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也永远都上不了岸。   朴佑镇的行李已经打包好了,住了这么久,却只有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双肩背包。林煐岷站在门口,看着朴佑镇离开,车灯在黑夜里划出一道弧线,朴佑镇没有回头。   那个瞬间,林煐岷很清晰,又突兀的,感受到了痛苦。 第二卷 沉望 第26章 旧手机   第二天,朴佑宁和路可盈的婚礼如期举行。   圆形的雕花拱门大开着,穿着黑色马甲的侍应生端着花盘站在门口,林煐岷把请帖放上去,侍应生递给他一朵浅粉色的玫瑰花。   踩着短绒地毯,林煐岷走进主厅,整个屋顶被薄荷色的绸带包裹着,两边摆着长得很繁密的绿植,上面挂着纯白的薄蕾丝,整个现场布置的浪漫又梦幻。   穿过这些看起来很柔软的场景,林煐岷看见了朴佑镇的背影,他穿着那天试过的格子西装,肩背挺阔。林煐岷站在原地,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抬腿往朴佑镇的那个方向走。   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林煐岷和朴佑镇都在左边的第一排,位置挨在一起。林煐岷走过去,在朴佑镇身边坐下,他转过头,看见朴佑镇隐在光影之间的侧脸,平直的嘴角和别在胸口口袋上的玫瑰花相比,显得有些冷淡。   林煐岷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停顿了一会儿,抬起手,别在自己胸口的口袋上。   半小时后,准新郎和新娘进场,路可盈的深棕色卷发垂在胸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朴佑宁牵着她的手,看起来同样幸福。   订婚的环节没有想象中繁琐,交换完对戒之后,朴佑宁和路可盈在宾客的欢呼中,接了一个很长的吻。恍惚中,林煐岷觉得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对上朴佑镇的视线。还没来得及分析出目光里的含义,朴佑镇就移开了。   林煐岷想说话,但朴佑镇没有再看他,林煐岷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回过神,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宴会刚结束,朴佑镇就站起身往外走,林煐岷愣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在离开主厅之前,路可盈叫住了他们。她换了一件简单一点的礼服,头发高高的盘起来,口红的颜色掉了一点,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这就要走啊。”路可盈牵着朴佑宁的手,有些惋惜地说:“后面还有一个酒会,会稍微轻松一点,你们不留下来啊?”   林煐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朴佑镇的声音。   “不了。”朴佑镇说,“我还有事。”   路可盈点了点头,又看向林煐岷,林煐岷笑了一下,说:“我也不去了。”   隔着路可盈,林煐岷觉得朴佑宁看了他一眼。   在走出庄园的小路上,有一片很大的湖,盈透的湖面倒映出不太白的云团。林煐岷跟在朴佑镇身后,他没有跟的很近,与朴佑镇离得有些距离,但又能很清楚的看见他。   朴佑镇的步子比林煐岷的要大,绕过景观喷泉之后,林煐岷就看不到他了。呼吸道里像是被塞了棉花,林煐岷的脚步顿了一下,又加快了一些,然后重新在白色的圆形大门下,看到了朴佑镇。   他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原本系到最上面的衬衣纽扣解开了三颗,他垂着头,胶到脑后的黑发掉下来一缕,落在额前。他手里攥着一个深色的烟盒,坐在驾驶位的司机走到朴佑镇身边,利落地打着手里的防风火机。   朴佑镇好像愣了一下,过了几秒,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司机把火机往前递了递,朴佑镇下意识地朝一边偏了偏头。   司机本来好像想说什么,但余光落在林煐岷身上,他把火机盖子扣上,冲着林煐岷笑笑。林煐岷这会儿才认出来,这是朴易山老宅里的管家,李长波。   “林先生也在啊。”李长波的声音带着中老年人少有的洪亮,“好久没去家里玩了,朴老先生之前还问您呢。”   林煐岷走过去,站在朴佑镇旁边,笑了一下,说李叔好。   林煐岷小时候住在朴家隔壁,李长波也算是看着林煐岷长大的,见到林煐岷,李长波习惯性地替他拉开车门:“正好今天小少爷也在,要不也去家里——”   “不用。”朴佑镇脸上的表情很淡,他拿过李长波手里的火机,食指拨开盖子,青色的火苗蹿上来,点燃他嘴里的烟卷。   他吸了一口,火星明明灭灭,他对李长波说:“他还有事。”   林煐岷怔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抓了一下裤缝,他站在那儿,小声说:“对,我还有事,下次有空一定去玩儿。”   李长波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朴佑镇自顾自地抽烟,他抽的很快,青白色的烟雾被风吹得很淡。还剩下一小截的时候,朴佑镇把烟丢掉了,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李长波和林煐岷告了别,很快把车子开走了。林煐岷感受到,他和朴佑镇分开的空间正在逐渐扩大,并且变得糟糕,一发不可收拾。   重新回到自己的车前,司机替他拉开车门,林煐岷在后排坐好。车子在太阳下晒了半天,皮质座椅有些发烫,林煐岷把手放在上面,有些用力地按了一下。   “林总。”驾驶位的司机侧了侧头,用很恰到好处的音量对林煐岷说:“要系一下安全带。”   或许是记忆细胞暂时短路,颜色不太清晰的图像开始闪回,穿着棉质卫衣的男人朝他俯下身,伸手拉过他肩膀旁的安全带,然后弯着眼睛对他说:要注意行车安全啊,林总。   心脏很沉的跳了几下,林煐岷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把安全带系好,闭上了眼睛。   重新修整过的柏油路很平整,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所以当车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林煐岷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林煐岷听见有人喊他,他睁开眼,看见窗外熟悉的环境。   大脑变得有些迟钝,直到司机下来替他开门,林煐岷才反应过来。   站在门前,隔着有些厚度的门板,林煐岷听到了很轻微的音乐声。他推开门,发现投屏的电影还在播放。房间里的暖气温度调的有点高,林煐岷在门口脱掉鞋,赤着脚走进客厅,在地毯上坐下。他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发呆,金属钟摆格式化的反复摇晃,眼睛逐渐失焦,所有事物的边缘变得模糊。   手放在身侧,过了几秒,林煐岷想到朴佑镇。   前几天,朴佑镇坐在这儿冲他笑,手里端着装满水果的玻璃碗。昨天,朴佑镇还是坐在在这个位置,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对他说,就到这儿吧。   林煐岷觉得眼睛有点痛,他把电影的声音关掉,很慢地躺下,在地毯上缩成一团。   他从小就住很大的房子,刚开始是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后来就剩下他自己,再后来,再后来朴佑镇搬进来了。林煐岷已经不太记得朴佑镇刚来的时候带了多少行李,朴佑镇总穿着看起来很柔软的纯色卫衣,在每一个他可能懈怠的瞬间,朴佑镇都会凑过来,问一些没什么营养的问题。   比如他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要不要出去放风筝,还有要不要吃糖。   即便林煐岷总是不接话,朴佑镇也不生气。   就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   林煐岷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了,电影还在播放,有些模糊的光斑在玻璃茶几上缓慢结块。浅灰色的昏暗空间,除了林煐岷自己,谁都没有。   林煐岷的嗓子有点干,他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蜷缩而双腿发软,整个人跪在地上。因为太像是演戏,要是朴佑镇看到,一定会倒在地上笑个不停的,想到这儿,林煐岷也笑了一下。   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凉气瞬间涌出来,林煐岷整个人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没有怎么用力就拧开了。   覆盖在瓶身上的凉气似乎要钻进骨骼里的每一处缝隙,林煐岷伸出手,拿了冰箱上层最里面的矿泉水。   很轻地拧了一下,就打开了。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把水重新放回去,关上了冰箱。   虽然刚刚睡醒,但林煐岷认为自己需要睡眠,他顺着台阶往上走,站在挂着油画的白色走廊里。最里面的卧室门虚掩着,在后面的几天,朴佑镇都睡在那里。   林煐岷发了一会儿的呆,最后还是走过去,推开了门。他几乎没怎么进过别墅里的其他房间,虽然在这里住了很久,但除了客厅还有二楼的卧室,三楼还有其他房间,对于林煐岷来说,就像游戏里未解锁的地图。   房间很黑,林煐岷在墙上找到壁灯的开关,他按了一下,屋里亮起暖橘色的灯光。保洁阿姨应该来过了,床铺整理的很整齐,看起来十分蓬松的枕头摆在床头,棉被没有一丝褶皱。   走到靠里的衣帽间,朴佑镇的东西都带走了,架子上很空。林煐岷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把架子旁最上面的抽屉拉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林煐岷又合起来,然后又去拉第二层的抽屉,然后又合上,机械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林煐岷蹲在地上,拉开了第七个抽屉,在他以为朴佑镇什么都没留下的时候,他看见了掉在衣柜缝隙里的手机。   黑色的机身牢牢地卡在里面,林煐岷愣了一下,把手伸进去,但缝隙太小,手指完全用不上力。林煐岷站起来,试图想要推开半嵌入式的衣柜。   距离晚上十点还有三分钟的时候,沈风接到了林煐岷的电话。刚按下接通,沈风听见她的老板语速有些快的说:“叫装衣柜的人来。”   “现在吗?”   “是。”林煐岷说,“现在。”   半个小时后,沈风带着维修人员来到二楼的侧卧,把衣柜取出没有耗费太多时间,林煐岷很快拿到了手机。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老的旧手机,屏幕左侧有几处裂痕,边缘按键的阴漆也脱落了一些。林煐岷按着开机键,过了好久也没能打开。   他记得客厅的工具箱里好像有数据线,林煐岷把手机攥在手里,往楼下走。   “姑娘。”托着衣柜的工人看了林煐岷一眼,又问沈风:“这衣柜咋弄?”   沈风想了一会儿,替她的老板做出了决定:“装回去吧。”   在工具箱的最底下,林煐岷找到了一条看起来能够匹配的数据线,他把手机充上电,坐在地上,盯着那一小块黑色的屏幕。   感觉过去了好久,屏幕中央亮起了手机品牌的logo,然后是一小段开机动画。   林煐岷把手机拿起来,长时间未使用的电子产品变得很卡,林煐岷看着屏幕上内存不足的提示,按了好几次确认才消掉。   内存都不足了,怎么不清一下,林煐岷这么想着,点开了屏幕上相片的图标。手机的敏感度有了延迟,等了好几秒,屏幕才反应过来,进入相册。   里面有很多照片,有穿着校服的,低头做卷子的,在黑板上做题的。   都是他。 第27章 暗恋   林煐岷不喜欢拍照。   但是很小的屏幕上,有很多个他,照片拍摄的年份跨度很大,从很薄的t恤,到看起来有些臃肿的羽绒服。拉到最下面,是一个不到三分钟的视频,林煐岷沉默了一会儿,把视频点开了。   开头的画面晃得有些厉害,三秒之后才摆正,视频里的画面有些乱,背景音也很吵,大家都在说话。随着镜头不断拉近,林煐岷看到不远处铺着红色地毯的舞台,穿着白色运动服的自己站在最边上。   那是大学六月的艺术节,因为参加社团表演的人数凑不够,林煐岷被老师强行写上了表演名单。因为在排练的时候总是同手同脚,最后给他安排了一个没有什么动作,在舞台上镶边凑队形的角色。   林煐岷记得当时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希望朴佑宁可以看到他,但是那天,朴佑宁临时去参加了一个摄影比赛,所以在视频里,林煐岷看起来不太高兴。   六月里的白天光线很亮,温度也渐渐升高,带着夏日特有的暑气,蒸的人身上黏黏糊糊的。林煐岷的节目是艺术节的开场,朴佑镇和林煐岷的学校离得很远,林煐岷不知道为什么朴佑镇会在。   随着表演结束,视频里站在舞台最边上的林煐岷往台下走,镜头胶在他身上,高高低低,一直到他再一次融进人群,镜头又晃了一下。视频里看不到拍摄者, 夹杂在嘈杂的人声中,林煐岷听见朴佑镇很轻的声音,像是在笑一样的说:“怎么这么傻啊。”   视频结束了,屋子又重新归回死一样的静谧,林煐岷能听到自己很重的心跳声,余震化在温度有些高的空气里。   屋里太安静了,所以林煐岷伸出手,按着进度条上的圆点,把进度拉到最开始,又听了一遍朴佑镇的声音。没过太久,沈风和两个人工人下了楼,站在门口说要走了,林煐岷点点头,沈风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门打开又重新关上,林煐岷攥着手机,上了二楼,站在二楼的走廊里,他没怎么犹豫,走进了最里面的卧室。落地灯还开着,昏黄的光把浅色的地毯染成了看起来很温暖的黄色,林煐岷上了床,把头埋在被褥里,很快就睡着了。   林煐岷睡的很好,夜晚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他没有做梦,闭上眼睛就是一片黑,什么都没有。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屋里的光线很足。林煐岷把手摊开,攥了一晚上的手机在掌心留下红痕,像流了血的掌纹。   林煐岷坐起来,摸到搁在床头柜上的触屏手机,机身有些凉。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有两条来自沈风的信息,第一条说司机已经到楼下了,第二条大概隔了两个小时,说例会和一个视频会议都帮他取消了。   林煐岷读完信息,把手机放到一边,下了床。   他不会做饭,又懒得叫餐,林煐岷打开厨房最上面的柜子,把碗装泡面拿了下来。原来为了吃饭方便,林煐岷叫沈风买了好几箱泡面,有的时候犯懒,一天可以吃三四盒。但自从朴佑镇搬进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了。   热水壶叮的响了一声,林煐岷回过神,把料包撕开,挤在面饼上,倒上热水。   林煐岷以为自己会很期待方便食品久违的味道,但吃了第一口,好像就没办法吃第二口了。林煐岷捏着白色的塑料叉子,卷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嚼了好几下,林煐岷还是忍不住承认:他好像被朴佑镇惯坏了。   彻底没有了食欲,林煐岷把叉子放下,身子靠着椅背,盯着落在地板上的一小片光点发呆。今天的风好像很大,把窗外笼在一起的树叶吹散,光点随着摇曳的树枝移动,最后停在深色的懒人沙发边上。   在阴影里,林煐岷发现了被挡在沙发后的黑色衣角,林煐岷从椅子上站起来,停顿了一会儿,朝沙发走。窗外的阳光亮的有些晃眼,林煐岷在沙发后面,看见了朴佑镇的外套,衣服与沙发的颜色差不多,掉在后面很难被发现。   林煐岷弯下腰,把衣服捡起来,在沙发上坐下。衣服很干净,还可以够闻到领口上柔软剂的味道。林煐岷把外套放在膝盖上,隐约感觉到右边口袋往下坠的重量,他愣了一下,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有些尖锐的边角。   是一颗糖,包着半透明的粉色玻璃纸,在阳光下紫色和蓝色交错。   是水蜜糖味的,价格很便宜,大小超市都可以买到。林煐岷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吃,有一次他带了一颗给朴佑宁,朴佑宁皱了皱眉,说他不喜欢水蜜桃味,后来林煐岷就不吃了。   朴佑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糖,笑眯眯的,硬糖在嘴里从左边滑到右边,有的时候顶着脸颊,鼓出一个小包。朴佑镇还没走的时候,总是问他,要不要吃糖。   记忆扯着白雾涌进来,占据了困着林煐岷的整个空间,落地灯和地板融在一起,没有给他留下太多呼吸的氧气。   林煐岷看了半晌,把糖纸剥开,把糖放进嘴里。腻人的甜很快充斥在整个口腔,但很快,林煐岷的喉咙开始发苦,眼眶很酸。   他把糖纸上的褶皱抚平,上面的深蓝色笔迹有些模糊,一笔一划地写着:我想住进你心里。   林煐岷在下一秒,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五脏六腑好像在不断塌陷,穿过骨骼,砸在地上。记忆倒回到无数个清晨,中午,还有夜晚,朴佑镇凑到他身边笑,晃着手里的亮晶晶的糖,问他要不要吃。   他一直说不要。   沉默了一会儿,林煐岷把糖纸叠好放进口袋,拿着黑色的外套,走出了门。在等车的时间,沈风打听到了朴佑镇的新住址,地址发到了手机上,林煐岷看了一眼,是一栋很高级的高层公寓。   车到了,林煐岷拉开车门,上了车,把手机上的地址递给司机。   路上的车很多,林煐岷的运气也不太好,每个路口的红灯都让他遇到了,明明半个小时的车程,他走了快两个小时。车里的空调温度不高,林煐岷手脚发凉,但精神还算好,他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高楼树木缓慢倒退。   到了公寓门口,因为没有门禁卡,林煐岷进不去。他抱着朴佑镇的外套,整个人缩在柱子边,凉风很快就把他吹透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单元门内终于有人推门出来,林煐岷连忙用手肘撑着门,侧身钻了进去。大楼里很温暖,林煐岷吸了吸鼻子,按了一下电梯。   电梯门打开了,林煐岷走进去,按下31楼的按钮。随着数字不断攀升,林煐岷的嗅觉变得更加敏感,他能闻到电梯间里有些潮湿的机油味,手心开始出汗,林煐岷闭了一下眼。   顶层的公寓只有一户,面积是整栋公寓最大的。林煐岷在门前站定,抱着外套,抬起手,很轻地敲了一下门。林煐岷已经做好朴佑镇不在的准备了,但面前的门忽然从里面拉开,朴佑镇穿着浅灰色的条纹家居服,头发有些乱,左耳上的黑色耳钉散出很柔和的光。   林煐岷不自觉挺直了背脊,他吸了一下鼻子,把抱在怀里的外套递给他,朴佑镇只是垂着眼看他,没有接。   “你落了这个衣服在家里。”林煐岷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过分僻静的走廊依旧暴露了尾音很小的颤抖。   朴佑镇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把衣服接过去了。林煐岷的心情毫无征兆的好了一些,眼看着朴佑镇就要关门,林煐岷用手扒住了门框。   “还有事吗。”朴佑镇问他,声音很平静。   扒着门框的手紧了紧,林煐岷从口袋里摸出糖纸,有些不自然地说:“我看到这个了,我——”   屋内有些兴奋的笑声打断了林煐岷的话:“朴佑镇!你再不过来,我把你号上的金币都买成棉花糖了啊!”   林煐岷看着朴佑镇勾了一下唇角,然后转过头,冲着屋里人笑着说:“你敢。”   声线很软,没有一点压迫力,林煐岷扒着门的手松开了一些。   “抱歉。”朴佑镇看着林煐岷,露出了一个很礼貌的笑容,“有人还在等我。”视线落在林煐岷手上的粉色糖纸,朴佑镇看了一眼,然后对林煐岷说:“这个东西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你要是想留着就留着。”朴佑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门又合上了一点。   在门完全关上的前一秒,林煐岷听见朴佑镇说:“我不需要了。” 第28章 回到原地   面积很大的公寓里摆放着有些简单的家具,纸箱和行李箱堆在走廊里,窗帘严丝合缝地紧闭着,电视屏幕上跳动的游戏画面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朴佑镇走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重新拿起游戏手柄,身子斜斜地靠着椅背。   谢明轩按了start,瞟了朴佑镇一眼,有些试探性地笑着问:“怎么样,演的好不好?”   朴佑镇盯着电视屏幕,过于暗的屏幕上能看见他有些模糊的倒影,朴佑镇不受控制地有些走神,忽然从边角处破门而入的丧尸咬了他一口,右上角的血条往下降了一小截。朴佑镇愣了一下,对着丧尸的脑袋打了好几枪,但是一枪都没中。   快被丧尸咬死的时候,缩在一边的谢明轩放了一枪,很准,一枪爆头。绿色的血浆喷在屏幕中央,过了几秒,朴佑镇把手柄丢到地上,手肘撑着膝盖,脸埋进手里。   “怎么也不点评一下啊。”谢明轩晃着手柄上的线绳,侧过身,对着朴佑镇,说:“要不是我还有点儿羞耻心,刚刚都打算喊老公来着。”   朴佑镇很轻地笑了一下,虽然听起来,并不怎么愉快。   谢明轩是朴佑镇在溪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两个人从小学一直厮混到高二,最后以朴佑镇转学而结束长达数年的同桌生涯。后来,谢明轩收到了朴佑镇的第一条信息,很简单的描述了班里的学习氛围。   因为那天谢明轩闲的发毛,他一边笑一边扣键盘,问朴佑镇班里有没有好看的小姐姐。   朴佑镇回复的速度很快:没注意。   过了几秒,朴佑镇又发来了一条信息,字数稍微多了一点:我前桌用左手写字。   谢明轩没什么兴趣,他回了一个哦,但朴佑镇显得有些不依不饶,又过了几分钟,谢明轩收到了朴佑镇的第四条信息:他叫林煐岷。   应该就是那一天,朴佑镇不太丰富的人生开启了林煐岷这个副本,没有攻略,没有加成,没有装备,没有结局,谢明轩看了朴佑镇一样,心里这么想。   “要不然你还是去找他吧,还和以前一样,装疯卖傻,死皮赖脸。”谢明轩对朴佑镇说。   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谢明轩听见朴佑镇有些哑的声音,说:“我表白了。”   谢明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很小的嘟囔:“那就没办法装疯卖傻了——”   朴佑镇没接话,他重新直起腰,顺着沙发坐在地上,瓷砖冷硬的温度很快布满全身,朴佑镇笑着打了个寒颤,拿着手柄,切到游戏界面,有些懒散地挑选着游戏。谢明轩看着朴佑镇,屏幕上的光映在他脸上,眼窝显得更深。   “我是说如果,如果,林煐岷以后真的不再找你了……”后面的半句,谢明轩忽然有点不忍心说。   落在手柄按键上的手指没有一丝停顿,屏幕上的游戏速度很快地切换着,朴佑镇“嗯”了一声,才说:“没关系。”   “所以,你是打算以后再也不见面了?”谢明轩停了几秒,“你不喜欢他了啊——”   飞快切换的电视屏幕忽然停下,朴佑镇把手柄放下,他转过身,看着谢明轩。   “我刚刚看林煐岷看了一分钟。”   “第一秒的时候,我想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看见他了。”朴佑镇垂着眼笑了一下,“剩下的59秒,我就只在想他为什么穿的这么少,鼻子都冻红了。”   朴佑镇早就发现,打从一开始,他从根里开始就烂透了,他也想要挽救,但是没办法,他好像不能没有林煐岷,但林煐岷可以没有他。但这么长时间,也不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比如他现在可以接受再也看不见林煐岷,可以去没有林煐岷的地方透透气。   谢明轩想安慰一下朴佑镇,他微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朴佑镇站起来,拉开阳台的玻璃门,从花架上拿了一根烟,倚着门框点着。夹杂在白烟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朴佑镇抽的有一点猛,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因为幅度有些大,过长的烟灰掉在地上,摔成好几截。   一根烟很快抽完了,朴佑镇把玻璃门关上,垂眼看着沾到指尖的烟灰,说:“还是早点去机场吧。”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将近三个半小时,谢明轩觉得有点早,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因为朴佑镇没有什么行李可收拾的,简单的洗漱之后,朴佑镇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谢明轩把自己带来的游戏机揣在怀里,跟在朴佑镇身后。   铁灰色的天空依旧明亮,因为长时间待在光线很暗的房间,朴佑镇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推开玻璃门,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柱子旁边的林煐岷。   因为温度太低,林煐岷站的没有那么直,他抱着手臂,衬衣有点皱,有一小截衣摆掖在裤腰里。朴佑镇走过去,林煐岷似乎听到脚步声,很快回过头,朴佑镇看见他冻得很红的鼻尖和眼梢,红的扎眼。   “我在等司机来接我。”林煐岷看了朴佑镇一眼,视线往后越,落在谢明轩身上。   朴佑镇点了点头,他转身准备走,身后的人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手指蹭到他的手背,是有些异样的凉。林煐岷很快收回手,他吸了一下鼻子,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谢明轩,还有他抱在怀里的游戏机。   林煐岷微抬着下巴,冲着谢明轩勾了勾唇:“和朋友玩游戏啊。”   朴佑镇把手里的箱子递给谢明轩,然后转过身,垂着头让他先去车上等。谢明轩连着点了好几下头,步子有些快地往停车场走。   “他游戏打的好吗。”林煐岷问他。   朴佑镇没有回答,林煐岷自顾自地接着说:“光看脸,应该打的不怎么样。”   林煐岷的刻薄出现的没头没脑,朴佑镇低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有事吗。”   林煐岷眨眼的速度变得有些快,他背脊挺得很直,垂在身侧的手臂显得有些僵硬,他盯着朴佑镇外套上的纽扣,声音很平静:“你要去溪城,打算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朴佑镇反问他。   林煐岷飞快抬起头,和朴佑镇的视线撞到一起,心里咯噔一下,大脑好像被别人偷袭,之前准备好的说辞他一句都记不清了。   “作为朋友不能问一句吗?”下一秒,林煐岷觉得自己好像挑了所有选项中最差的那一个。   听见林煐岷的话,朴佑镇走近了两步,他俯下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露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笑容,眼睛黑压压的。   “我向你表白之后,你还打算和我做朋友是吗?”朴佑镇靠的很近,林煐岷闻到他领口很淡的烟草味。   “我是哪种朋友呢,你和朴佑宁吵架之后诉苦的那种?帮忙挑衣服的那种?还是朴佑宁不在家的时候,摆在家里当摆件的那种?”朴佑镇的声音很低,带着很轻的颗粒感,像是还没开锋的钝刀子,划不出血但生疼。   “我不是一直都会站在原地等你的。”朴佑镇告诉林煐岷。   朴佑镇站直了一些,他微微低着头,露出含混不明的讽刺目光,哑着嗓子对林煐岷说:“我现在很贵了,林总还是换个人吧。”   朴佑镇重新转过身,朝停车场走,没有走出几步,他听见身后有些乱的脚步声,很快,林煐岷挡在他面前,这次没有伸手拉他的袖子。   “所以你是不打算见我了。”林煐岷站的很直,喉结很明显地动了一下。   林煐岷笑了笑,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玻璃纸,在手心里团成一团,有些用力地砸在地上,喘气的幅度变得很大:“没关系,我也无所谓。”   林煐岷不愿意认输,所以在朴佑镇走之前,他先转身往另一边走,身后的风声很大,在走出九步之后,林煐岷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朴佑镇已经不在刚刚的地方站着了,他的背影离得很远,最后随着黑色的轿车,一起消失在空气里。   朴佑镇真的不会站在原地了。   林煐岷重新回到的位置,被他扔掉的糖纸也不见了,可能是被风吹走了。林煐岷站在原地,或许是因为线条繁复的地砖,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离得近一些可能能找到吧,林煐岷这么想着,蹲下身,动作有些缓慢地在广场上一点点挪动。找的时间有点长,林煐岷觉得眼睛有点痛,他停下来,抬起手很轻地揉了两下。 第29章 拒绝   距离林煐岷弄丢糖纸到现在,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朴佑镇了。   在某一个湿气很重的早晨,林煐岷给朴佑镇发过一条信息,问他那个煎龙利鱼的平底锅在哪里,过去了两个星期,朴佑镇也没有回。林煐岷并不在意,因为他并没有很想吃龙利鱼,也不是太需要用那个平底锅。   朴佑镇去黔城的第三天,林煐岷收到了一个快递,浅色信封里装着一张银行卡,左下角是他的姓名拼写。沈风查过之后向他报出了一个金额,林煐岷很快反应过来,他打给朴佑镇的钱,朴佑镇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了。   林煐岷坐在车上,他闭着眼,把压在胸口的安全带扯开了一点,有些费力地吸了一口气。车里太过安静,似乎是察觉到,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可能是不舒服,但说不清是哪里,可能是胃,又可能不是,林煐岷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他没接话。   窗外倒退的景色像倍速播放的注水肥皂剧,十字路口的红灯按下了暂停键,林煐岷看向窗外。整片天空是灰蒙蒙的蓝,各个商铺正在准备开门,正对着他的橱窗拉起卷帘,里面摆着的人形模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看起来质地很好。   朴佑镇穿起来应该会很好看,因为他肩膀宽,林煐岷这么想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朴佑镇了,就算见到,朴佑镇也不会穿他买的衣服。   车子重新发动,林煐岷收回目光,盯着眼前座椅上的皮质纹路,发了一小会儿呆。   今天的晨会,林煐岷需要听几个新项目的初期汇报。   他坐在转椅上,看着项目经理一张一合的嘴,满面红光的汇报着项目初期的超高收益,声音激昂,在最后结尾的时候,努力夸赞林煐岷作为总经理的英明决断。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沈风把晨会总结递过来,林煐岷一边听汇报一边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林煐岷捏着页角的指尖有些用力。   “F项目为什么毙掉。”林煐岷抬起头,和沈风对视。   林煐岷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夹杂在慷慨激昂的演讲中显得有些突兀,正在整理资料的负责人愣了一下,朝林煐岷看过来。   沈风没说话,林煐岷靠着椅背,视线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这是谁毙掉的?”   坐在右侧的男人举了举手,神色有些尴尬。   “因为医疗行业我们没有接触过,闻瑞那边出的价格也只是和市场持平,而且我们团队做过风险评估——”   “——所以你们的风险评估是怎么做的?”林煐岷垂着眼,把手边的钢笔摆正,“那块地周围的老房子要拆迁,去年打算改成高端社区,你知道一个医院可以让它的价值提升多少吗?”   “但是那个位置做成医院有点可惜……”   “可惜吗。”林煐岷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把夹子拿在手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有些时候十分钟到达医院比十分钟达到商场要更重要一些。”   林煐岷抬起头,和项目经理对视,语速有些慢地说:“尤其是怕死的有钱人,比如我。”   光线明亮的会议室变得沉默,众人呼吸的声音也变得微弱,坐在长桌尽头的林煐岷低着脑袋,视线落在A4纸末端的两个字上,他没有眨眼,直到视线变得模糊,他才有些用力地闭了一下眼。   “这个项目是刚上任的小朴总负责的,需要我安排人和他对接吗?”沈风小声地问林煐岷。   林煐岷重新睁开眼,他把夹子合上,十分自然地说:“这个项目既然是我提出要重新做的,我就不应该给大家添麻烦。”   “这个项目我自己跟。”林煐岷侧过头,他对沈风说:“你去联系一下小朴总的助理,安排一下见面时间。” 沈风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点点头,说好。   快到晚上的时候,林煐岷接到了陈凯希的电话,她应该是在外面,电话那头可以听见有些大的风声。   “你家还有威士忌吗?”陈凯希的问题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林煐岷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整个人埋在被褥里,身体没有力气,浑身发冷,他停顿了一会儿,对陈凯希说:“不知道,可能还有吧。”   在下一秒,林煐岷听见有些刺耳的门铃声,连着响了好几下后,陈凯希在电话那头说:“快来给爹开门,冻死了。”   林煐岷从床上坐起来,裹着毛毯,走到楼下,打开门。   陈凯希看见林煐岷的时候愣了一下,她站在门外,眉毛扭在一起,眉骨上新换的眉钉很亮。   她看着林煐岷,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瘦这么多?”   冷风顺着大开的门灌进来,林煐岷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一点,转身往客厅里走,没有接话。陈凯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脱掉鞋子,走了进去。   客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林煐岷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过分消瘦的下巴抵着膝盖。陈凯希走过去,坐在林煐岷旁边,闻到他身上很重的洗衣液的味道。   “威士忌在酒柜里。”林煐岷的声音有些哑,他似乎也被自己吓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随便拿吧。”   陈凯希看了林煐岷一眼,站起身,在酒柜里拿了一瓶已经开封的高度威士忌,还有两个酒杯。   “要喝吗?”陈凯希问他。   林煐岷缓慢地偏过头,他看着透明酒杯里的橙黄色液体,手从毯子下方伸出来,接过酒杯,但却没喝。   在林煐岷发呆的时间里,陈凯希已经喝光了三个杯底,似乎有点忍受不了,陈凯希很轻地啧了一声,用镶满钻的指尖戳了一下林煐岷的肩膀。   “我能抽一根吗?”陈凯希叹了口气,“我真忍不住了。”   好像很久没有人在他身边抽烟了,林煐岷这么想着,点了点头,陈凯希动作迅速,烟很快燃起来,红色的火星在没有光源的客厅里显得很亮。   青白色的烟雾在空气里蔓延,林煐岷拿着杯子,仰起头,把酒喝掉了。酒比想象中更辣,顺着喉管往下流,带着不容忽视的尖锐锋利,缓缓流进胃里。   陈凯希拿着酒瓶又要给他倒,林煐岷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你什么情况啊。”陈凯希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的一小截烟灰看起来摇摇欲坠,她看着林煐岷,接着说:“要破产了?”   林煐岷有点想笑,但他刚扯了一下嘴角,就觉得很痛,他垂着眼睛,盯着酒杯里透亮的液体,过了几秒,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本来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好多年,但现在发现,那个人好像…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也走了,话说的很狠,说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林煐岷的酒量不好,喝了一点酒之后咬字变得含混不清,发红的眼梢微微往下垂。   陈凯希挑了挑眉,把嘴里的烟吐出来之后,笑着说:“你得了吧,除了我你哪儿还有别的朋友。”   林煐岷低着头,头发遮住眉眼,看不见表情。   “这有什么可想的。”陈凯希掸了一下烟灰,“感觉不对了就去纠正,该喜欢谁赶快去喜欢谁呗。”   林煐岷终于抬起头,攥着酒杯的手很轻地颤了一下,他声音很哑地问陈凯希:“怎么纠正?”   似乎没想到林煐岷会问这种问题,陈凯希稍微坐直了一些,她看着林煐岷的眼睛,想了想还是问他:“林煐岷,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林煐岷没说话,陈凯希顿了顿,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把嘴唇上亮晶晶的唇蜜抹掉之后,接着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对朴佑宁的感情很奇怪,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就是觉得你对他的事情太不在意了。”   “他谈恋爱你不生气,有女朋友你不生气,就连订婚你也不生气。你好像就是难过一下,然后就过去了,我之前问你喜欢他哪儿,除了小时候那件事以外,你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凯希的语速很快,说到着急的时候,脸颊涨的通红。林煐岷拽着毯子的手松了松,他明明坐在沙发上,却感觉像被关在玻璃箱里,氧气稀薄,岌岌可危。   “所以你现在这个样子。”陈凯希靠近了一些,和林煐岷对视,平静地问他:“你自己知道是因为谁吗?”   林煐岷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毫无道理的想朴佑镇,这个过程并不痛苦,甚至偶尔会蒸腾出很微弱的愉快,虽然马上就会散开。林煐岷低着头,又抿了一口酒,酒在嘴里含了一会儿,他才咽下去。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来,林煐岷看了一眼,是沈风打来的。林煐岷按了接听,沈风似乎没想到他接的这么快,停了几秒,有些突兀地喂了一声。   “怎么了。”林煐岷清了清嗓子,问她。   “林总,小朴总那边对接的人说,这个项目已经取消了。”沈风的声音有点小,林煐岷觉得有点听不清,他有些用力地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他听见沈风继续说:“和我们约谈这个项目的是他们的经理,但开会的时候,这个项目被小朴总取消了。”   “而且,小朴总那边的意思是,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合作——”   “那我这边……还需要继续争取吗?”   林煐岷盯着茶几上的一小块光点,音量在昏暗的空间里不断拉长,供给氧气的所有入口都被塞住。直到感觉到有人在喊他,林煐岷才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   “嗯。”林煐岷顿了一下,又说:“不用,没事。”   沈风有些犹豫,但在经过十几秒的沉默之后,她第一次主动挂掉了老板的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林煐岷拿着手机坐着,没有动,阴影在他身上一点点凝固,陈凯希有些担忧地把烟灭掉,抬手碰了一下林煐岷。   “没事吧……”   林煐岷把手机攥的很紧,他沉默地盯着茶几上的一小块光斑,然后叫陈凯希的名字,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对她说:“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不想见我。”   林煐岷把身上的毯子裹的更紧,手机从手里滑出来,砸在地上。他转过头,看着陈凯希,很轻地扯了扯唇角。他好像忽然明白,之前想念朴佑镇却不痛苦的原因,是因为他一厢情愿的认为,朴佑镇很快就会回来。   但他好像想错了。   陈凯希看见林煐岷用那双浅色的眼睛看向她,然后用很轻地声音问:“怎么办啊。”   “他不见我。”   林煐岷呆了几秒,低下头,小声喃喃道:“凯希,我真的,真的全都搞砸了。” 第30章 抽烟   外面的雨窸窸窣窣的往下落,墨绿色的地砖被冲的很干净,露出被灰尘掩藏的巴洛克雕花,玻璃门上是断了线的雨点,透过水珠,世界被短暂地放大。   朴佑镇偏着头,在火苗碰到烟卷的同一时间,有些用力地吸了一口,烟雾从唇边溢出来,朴佑镇眯了眯眼,第五次和玻璃门外的黑猫对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早晨朴佑镇醒来,它就坐在阳台的茶桌上,下了雨也没走,用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睛和他对视。   它淋得很湿,柔顺蓬松的毛发有些狼狈地贴在身上,耳尖细小的绒毛上挂着水珠,雨越下越大,它低头舔了一下爪子。   朴佑镇看了一会儿,把烟咬在嘴里,转身去厨房拿了一瓶牛奶还有空碗,重新回到玻璃门前。他弯下身,把碗搁在地上,牛奶倒进去。   缓慢上升地烟雾有些熏眼,朴佑镇把烟重新捏在手里,站起身,垂着眼皮看着门外的猫。想进来避雨,想要东西吃,起码要撒个娇叫两声吧,朴佑镇的左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心里想。没有过多久,雨点变得更大,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但朴佑镇却穿着西装,在和一只流浪猫对峙。   一大颗水珠顺着房檐滚落,啪嗒一下砸在黑猫的脑袋上,细长的瞳孔放大了一些,它愣在那儿,过了几秒,幅度有些大地晃了晃脑袋。   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头,朴佑镇掸了掸烟灰,抬起手,把玻璃门推开了一个小缝。小猫从桌上跳下来,十分自然地从门缝里挤进来,尾巴蹭了一下朴佑镇的裤管,在黑色布料上留下一条有些显眼的水痕。   朴佑镇勾了勾唇角,他蹲下身,用没拿烟的那只手碰了一下它的耳朵:“还以为你多有志气。”   一碗牛奶很快见了底,它抬起头,黑色的胡须沾满了乳白色的牛奶,它伸出舌头,舔了好几圈,走到朴佑镇脚边,在他脚背上躺下。冰凉湿润的触感很快浸透棉袜,朴佑镇挑了一下眉梢,但却没动。   手里的烟抽的差不多了,朴佑镇把烟掐灭,用抽过烟的那只手去摸小猫的下巴,指尖碰到湿漉漉的皮毛,或许是闻不惯烟味,下一秒,小猫瞄了他一眼,把脑袋偏到一边。   朴佑镇愣了一下,他站起来,往后撤了一步,用脚很轻地把它往阳台门口推。但它躺着不动,直到朴佑镇不再推它,它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再一次在朴佑镇脚边躺下。   朴佑镇很轻地笑了一声,他用没碰过烟的手指点了一下小猫的脑袋,自言自语似的嘟囔:“怎么能随便捡只猫的性格都这么差。”   溪城的天气变幻无常,雨水频繁,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到达公司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许多。   朴佑镇站在电梯口,头顶的数字持续下降,到负一层的时候,电梯门打开,朴佑镇走进去。因为公司位于顶层,在到达公司之前,电梯门开合了不下十次,穿着职业装的男女进进出出,不算宽敞的电梯间很快被各种的香精味道占据。   终于到达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朴佑镇收到了一条信息,是来自公司的执行董事,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朴佑镇垂着头,一边一边往外走,刚准备回复,朴佑镇听见了让他有些恍惚的声音,朴佑镇抬起头,很快在偌大的办公区域找到声音来源。他侧着身站在一株绿植后面,穿着朴佑镇很熟悉的驼色大衣,说话时微微仰头,脖颈和下颌线连成很漂亮的线条。   他对面站着的男人先注意到朴佑镇,便抬起手,喊朴佑镇的名字:“小朴总,你看谁来了!”   另一个人翘起的唇角僵硬了一秒,他有些慢地转过身,肥厚宽大的绿叶遮住他的眼睛和鼻尖,朴佑镇看见他很轻地抿了一下嘴。朴佑镇走过去,一点点看见男人的眉骨,眼睛,然后是有些苍白的脸。   “林总对我们高端vip医院的项目非常感兴趣,特地从黔城飞过来。”许峰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好像林煐岷是上天赐给他的有钱傻子。   “项目我们谈的差不多了,我才知道小朴总和林总是旧相识?”许峰看了朴佑镇一眼,脸上的笑容不减:“怪不得小朴总一直不着急,原来有林总在这儿把持着呢!”   林煐岷从绿植后走出来,看起来很镇定,一直穿的大衣显得有些宽大,过了几秒,他笑了一下,冲朴佑镇伸出手,声音轻松地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林煐岷的手指细长,隐约可以看见肌肤下的紫色血管,虎口上有一道很小的血痂,像是开罐头拉伤的。   “这个项目现在是刘副总负责。”朴佑镇垂眼看着林煐岷的手,“林总不需要和我合作愉快。”   朴佑镇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绕过林煐岷伸出来的手,径直走到一旁的办公室,走进去后关上了门。林煐岷把手放下,因为手有点凉,他想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却不小心蹭到口袋边上的菱形纽扣,扯到虎口上的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林煐岷皱了一下眉。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转过身,冲站在一边的许峰笑了笑。   朴佑镇坐在办公室里,看完了最新提交的财务报告,还有进出口的报关单。看见林煐岷,朴佑镇比想象中要平静一些,他开始庆幸自己整理好了感情的所有残渣,让他保持冷静。   快到中午的时候,朴佑镇收到了谢明轩的信息,问他要不要抽一根。   朴佑镇从办公室走出来,站在电梯前,看了一眼会议室,林煐岷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对面的许峰笑得很开心。林煐岷拥有这项很厉害的特殊功能,只要他乐意,每一个跟他说话的人,他都会让他们笑的很开心。   但很明显,这些人里不包括朴佑镇。   朴佑镇走进电梯,垂着头,闭上了眼。   外面的雨彻底停了下来,头顶上是被水浸透,看起来很柔软的蓝色天空。谢明轩站在门口,看见朴佑镇过来,把夹在耳后的烟卷拿下来。   朴佑镇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谢明轩给了他一个白眼,说:“爱抽不抽啊,反正就这一根了。”   朴佑镇垂着眼皮接过来,对着滤嘴吹了几口气,才咬在嘴里,谢明轩把火机打着,朴佑镇侧着头,烟很快燃起来。   冷风吹过林立的高楼,打着圈落在他们身上,谢明轩冷的直抖,嘴唇冻得发紫。他飞快地抽了两口,把烟丢进手边的烟灰桶,牙齿打颤地对朴佑镇说:“我先进去了,太冷了。”   朴佑镇倚着柱子点点头,风吹掉他刚刚抽出来的烟灰,火星变得更亮了一些。过了几秒,朴佑镇听见自动转门启动的声音,然后是驼色的衣角。   林煐岷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根烟。   像是排练过很多遍,林煐岷嘴角平直,对他说:“好巧啊。”   朴佑镇垂着眼,安静地看着林煐岷,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大概确定朴佑镇不会接话,林煐岷像是设置了什么自动程序一样,说:“你有火吗,我忘记带了。”   像是害怕朴佑镇的质疑,林煐岷接着说:“我也开始抽烟了。”   朴佑镇站直了一些,他把烟架在烟灰桶的边沿,食指敲了一下,掸掉烟灰后,重新把烟咬在嘴里。林煐岷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站在一边,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   “火机是别人的。”朴佑镇看着林煐岷,过了半晌,才说:“你可以点我现在抽的这根。”   朴佑镇比林煐岷几乎高出大半个头,他依旧咬着烟,没有要拿下来的意思。林煐岷站了一会儿,走近了一些,把烟拿在手里,还没对到火星,就听到头顶的声音:“你要吸才能点着。”   林煐岷抬起眼,对上朴佑镇很黑的眼睛。林煐岷学着朴佑镇的样子,把烟咬在嘴里,他仰着头,但依旧够不着。朴佑镇只是垂着眼看他,站得笔直,没有要低头的意思。橙色的滤嘴被林煐岷咬出了一个很深的牙印,林煐岷又靠近了一些,他踮着脚,努力去够朴佑镇烟上的火光。   快要碰到的时候,一直踮着的腿忽然软了一下,林煐岷不自觉往旁边倒,一直站着不动的朴佑镇很快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他们靠的很近,林煐岷闻到朴佑镇身上很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但他刚站稳,朴佑镇就松开了。   朴佑镇抽走林煐岷咬在嘴里的烟,低着头,对着自己烟上的火光,把林煐岷那根点着了。   林煐岷把烟接过来,抽了一口,没敢过肺,含了一会儿,才吐出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朴佑镇开启下一个话题,就听见朴佑镇很低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林煐岷怔了一下,抬起头,朴佑镇只是看着他,然后接着说:“但是,别把你对朴佑宁的那套用到我身上。”   林煐岷往前走了一步,用十分不自然地姿势拿着烟,烟头朝下,火星快要燎到大衣,但他像是没注意到。   “我不是。”林煐岷的喉咙发紧,他盯着朴佑镇衬衣上的褶皱,语速有些快地说:“我就是想帮你,你刚接手公司,那些老股东肯定想给你使绊子,你又开新项目——”   朴佑镇好像不想听他说这些,他很平静地打断林煐岷,毫不在意地反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林煐岷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嘴角有细微的刺痛。   “林煐岷,你不用为了以前的事觉得愧疚,是我自己乐意喜欢你的,就算是犯贱,也是我心甘情愿。”朴佑镇的语速缓慢,他垂眼看着林煐岷,声线没什么起伏地说:“所以到这儿就够了。”   你终于和朴佑宁两情相悦了,你去找他吧,剩下这半句,朴佑镇没有说出口。   林煐岷的唇角冒出了血珠,朴佑镇胸口有点闷,他移开目光,看见林煐岷手上燃着的烟已经碰到了大衣。   朴佑镇往前走了一步,他微微弯下身,皱着眉抽走了林煐岷手里的烟,连带着他的那根,一起丢进了烟灰桶。转身离开的时候,朴佑镇停了一下,他侧过身,对林煐岷说:“抽烟不适合你,别学了。” 第31章 篮球   推门走进大楼里,混合着熏香的干燥暖气扑在身上,朴佑镇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偏了偏头,有些烦躁地往下扯了扯领带,衬衣领口的纽扣也拽开了几颗。他又在大堂里站了一会儿,准备走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缩在公告牌后的男人。   对上朴佑镇有些冷淡的视线,谢明轩走到朴佑镇身边,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他们站在电梯前,谢明轩看了朴佑镇一眼,有些谨慎地小声问他:“你话说的是不是有点狠了?”   朴佑镇没有接话,他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方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顶很亮的光线落在他身上,眉骨投下的阴影显得他眼窝很深。谢明轩转过头看了看门外,小声说:“他要是一直不走怎么办——”   “他会走的。”朴佑镇回答的很快,谢明轩怔了一下,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朴佑镇侧身让出路,等人都下来之后,他和谢明轩才走进去。   朴佑镇站的靠前,他一边伸手去按楼层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林煐岷的自尊心高于一切,他已经到极限了。”因为自尊心,林煐岷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低头,也不会主动说喜欢,他要在人生中的各种情况里永远占据上风,单薄又尖锐。   语气不咸不淡,谢明轩抬起头,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朴佑镇抿直的嘴角。谢明轩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揽过朴佑镇的肩,语气轻松地说:“没事儿,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不过说实话。”谢明轩晃了一下脑袋,接着说:“林煐岷比我想的还漂亮一些,就是眼神有点凶,你有没有觉得他总是瞪我?”   朴佑镇侧着头看了谢明轩一眼,然后抬手把谢明轩搭在他肩头的手推开,微抬着下巴,把领口扯开的纽扣一颗颗重新系上,没理他。   走出电梯的时候,坐在会客室沙发上的许峰迅速站起来,朝朴佑镇走过来,他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谢明轩,顿了顿才说:“我是觉得,既然您想做新医院,和林煐岷合作是最合适不过的,而且我也问过朴总——”   “许副总说的是哪个朴总。”朴佑镇比许峰高了大半个头,他垂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朴易山塞到他身边“帮忙”的老员工。   似乎被朴佑镇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许峰的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嘴巴微张,朝下耷拉地眼皮抽搐了两下。   朴佑镇的唇角翘起来,眉眼舒展开,他抬起手,很轻地拍了拍许峰的肩膀:“我开玩笑的,许副总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称呼一时改不过来也是应该的,您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看样子许副总很忙啊。”朴佑镇放下手,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那一会儿我们打球就不勉强您去了。”   许峰跟着朴佑镇笑了起来,他点点头,很快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谢明轩站了一会儿,往前走了两步,问他:“我们真去打球啊?”   朴佑镇嗯了一声,他把领带扯掉,团在一起,随意塞进口袋里,才说:“总要给他留点去给老头儿打小报告的时间。”   行李袋一直没来得及拿回酒店,朴佑镇把西装和衬衣脱掉,换上有些宽大帽衫和休闲裤,和谢明轩一起下了楼。   走出电梯间,绕过深灰色的大理石柱子,朴佑镇看见坐在角落沙发上的林煐岷。或许是因为冷,大衣领子被他竖了起来,他垂着脑袋,下半张脸几乎都埋在衣领里。好像感受到朴佑镇的视线,林煐岷抬起头,瞳色在光线下显得更浅。   谢明轩低呼了一声,然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凑到朴佑镇身边,压着嗓子说:“你看到没看到没!他在那儿坐着呢!他没走!”   朴佑镇没说话,他看着林煐岷很慢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和他对视着,就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朴佑镇收回视线,他继续往门口走,在进到自动转门的时候,他看到有人动作很快地推开旁边的玻璃门。   接下来,林煐岷又顺理成章的站在他身前。   林煐岷微张着嘴,唇角破开的伤口凝成血痂,他看了一眼谢明轩手里的篮球,明知故问地说:“你们要去打篮球吗?”   因为朴佑镇不说话,谢明轩也不敢搭话,但林煐岷好像并不介意,他吸了吸鼻子,自顾自地道:“我也好久没打球了。”   “是吗。”朴佑镇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我还以为你只擅长转地球仪。”谢明轩咧着嘴刚打打算笑,就对上林煐岷有些冷硬的视线,他偏过头,把笑容憋了回去。   因为朴佑镇没有直接拒绝,林煐岷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篮球场。刚下过雨,云团压得很低,室外的篮球场地比想象中要更脏一些,绿色的塑胶地面上是深浅不一的水渍,潮湿的淤泥和落叶粘在椅面。   打球的人已经凑够了,穿着大衣的林煐岷显然无法上场,但是林煐岷站在一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朴佑镇不再看他,他接过谢明轩扔过来的球,干净的白色球鞋毫不在意地踩进水洼,溅起透明的水花。双脚离地,身子微微后仰,朴佑镇抬起手,袖口顺着动作往下滑,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朴佑镇的手腕一翻,篮球离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很漂亮的弧度,最后稳稳当当的落进篮筐。   进球仿佛在意料之中,朴佑镇把垂在额前的黑发往后捋,露出额头和眉骨,然后微仰着头,露出了一个林煐岷从未见过的笑容,滚烫又热烈。好像漆黑隧道尽头处的光点,逐渐放大,在某一个瞬间,迅速侵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林煐岷站在球场边缘,他站的笔直,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他的大衣,身体变得僵硬,但心脏却随着篮球砸地的声音,扑通扑通地跳着。   林煐岷试着回忆上学时的朴佑镇,明明那个时候朴佑镇很喜欢打球,但他的却大脑空荡荡的。林煐岷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攥在一起,不断紧缩的心脏在告诉自己,他开始原形毕露,正在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悔,因为他从未见过那个模样的朴佑镇。   他想的太入神,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声,林煐岷反应过来,他看着停在脚边的篮球,表面沾着一层湿漉漉的黑泥。   很脏,脏到无从下手,林煐岷停了一会儿,弯下身,把球捡起来。他看着离他有些距离的朴佑镇,往前走了几步,把球丢了过去。   朴佑镇很利落地接住,然后下一秒,把球传给了谢明轩,林煐岷又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离开了球场。余光捕捉到那个单薄的背影,朴佑镇手腕一偏,投出的球砸到篮筐,弹了出去。   朴佑镇垂着头,鞋尖在地面上蹭了蹭,然后弯着嘴角说:“我的。”   不远处运作的工厂烟囱冒出浓烟,厚重的白烟和云层融在一起,很快铺满了那一小块天空。谢明轩把球传给朴佑镇,朴佑镇没接,球直直地砸在他的腹部,在卫衣上留下一大片黑色的泥渍。   林煐岷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箱运动饮料,看起来很沉,走路的时候不太稳当。林煐岷把运动饮料放在地上,从里面拿了一瓶,走到朴佑镇面前,拧开瓶盖,递给他。   和他想的一样,朴佑镇没有接,他绕过递过去的水,走到了休息区。林煐岷把瓶盖重新拧好,他站在朴佑镇身边,朴佑镇出了很多汗,几缕黑发贴在额头上,耳朵和脖子泛红。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打球。”林煐岷拿着水瓶站在朴佑镇身边。   朴佑镇从袋子里翻了半瓶矿泉水,笑了一下:“又发现了我和朴佑宁的不同点是吗。”   朴佑镇的语气有些说不来的古怪,但他说的是事实,朴佑宁不做这些运动,因为觉得出汗会很脏。林煐岷盯着朴佑镇鞋面上的泥点,点了点头。   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朴佑镇仰起头把水喝光,抬手把水瓶扔进垃圾桶。林煐岷再次尝试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谢明轩的叫声,他转过身,看到笔直地冲他飞过来的篮球。他还没来得及躲,身旁人微微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很快伸出手,把球拍到一边。   球砸在地上,很高地弹了几下,滚到一边,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水渍。朴佑镇转过身,垂眼看着林煐岷,透过那双颜色很浅的眼睛,朴佑镇看到了自己。被丢在海里的心脏倏地漏气,海水涌进去,浸泡着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疤,让他重新变得清醒。   “你不觉得你站在这儿碍事吗。”看着林煐岷恹恹的眼尾,朴佑镇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林煐岷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十分自然地对朴佑镇说:“那我晚上再找你。”   “我晚上有事。”朴佑镇很快回答。   林煐岷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拧开的运动饮料放在椅子上,说:“没事,我时间很多。”说完,好像很怕再被反驳,林煐岷把手揣进口袋里,很快地走开了。   一直到林煐岷消失在篮球场,谢明轩走到朴佑镇身边,看了一眼放在椅子上的运动饮料。   “他现在这样……你打算怎么办啊。”   朴佑镇的双手直直地垂着,过了半晌,谢明轩才听见朴佑镇的声音。   “你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向你表白,你会拒绝吗?”   谢明轩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肯定不会啊。”   朴佑镇低着头,打湿的黑发垂着遮住大半眉眼,他盯着那瓶打开的运动饮料,没有说话。   晚上的酒局,朴佑镇喝了很多酒,他几乎站不稳,谢明轩扛着他,歪歪斜斜地走到房间门口。谢明轩把手伸到朴佑镇的外套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房卡,准备去摸里兜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谢明轩看着站在屋里的林煐岷,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看着林煐岷的眼睛,他十分清晰地确认了林煐岷对他的敌意,几乎是下意识的,谢明轩把放在朴佑镇里兜的手缩回去了。 第32章 失控   林煐岷把朴佑镇扶到床上,朴佑镇身上的酒气重的让林煐岷皱起了眉,喝醉的朴佑镇看起来比平时有些难以接近,眉目很深,没有表情的时候更符合在医疗行业里呼风唤雨的小朴总。   林煐岷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谢明轩站在走廊里,看见他走出来,背不自觉挺直了一些。   临近深夜,酒店走廊只有壁灯还亮着,橘黄色的椭圆形灯泡像不太明朗的月亮。林煐岷站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腿,他低下头,是一只黑色的猫。林煐岷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低着头,和那小东西对视了一会儿,才伸出脚,推着它的肚子,把它重新从门缝塞了回去。   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林煐岷掀了掀眼皮,说:“你送的?”   谢明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说那只猫,他连着摇了好几下头:“朴佑镇捡的。”   林煐岷没说话,他靠着墙站着,双手抱着手臂,像在进行校招的公司领导。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初中一个班,然后高一高二也是,后来他转学了。”   “那就是关系很好了。”   “对。”对上林煐岷的视线,谢明轩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没有那么好。”   林煐岷没再说话,他靠着墙站着,很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谢明轩听见林煐岷问:“他小时候,什么样?”   谢明轩停了一会儿,说:“不怎么学习,跑步很快,三分投得很准,情书塞了半个抽屉,就算不拆开也会好好收着。”   林煐岷安静地听着,栗色的发梢被光映的颜色更浅,和他想的一样,朴佑镇是一个很好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可惜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朴佑镇遇到了他。   谢明轩陪林煐岷干站了将近二十分钟,中途谢明轩试探性地咳嗽了一声,但林煐岷像是听不见,只是垂眼盯着地毯上的几何图案发呆,而谢明轩误把林煐岷的行为解读成惩罚,他清了清嗓子,十分真诚地开口:“林总,我真的纯直男。”   为了彻底洗脱嫌疑,谢明轩又补了一句:“比起我,朴佑镇和公司新来的经理人走的更近,每天中午都一起吃饭来着。”   补充的那句比较有用,林煐岷抬起头,看着谢明轩,又重复了一遍:“一起吃饭。”   谢明轩点点头,林煐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迷惑,他又站了一会儿,没有和谢明轩道别,侧身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室内的温度比走廊里要高一些,林煐岷陷入突如其来的黑暗,他摸着黑往床边走,踩到床脚才停下。他站在床尾,逐渐适应黑暗,朴佑镇的五官变得清晰,林煐岷爬上床,坐在朴佑镇身边,看着朴佑镇呼吸时不断起伏的胸口,还有微微起皮的嘴唇,林煐岷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身体上的反应让林煐岷感到有些陌生,他并不经常解决生理需求,偶尔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也会因为显示屏上纠缠在床榻上的雪白肉体发泄,但朴佑镇此刻没有露出一点多余的皮肤。即便意识到这是不好的征兆,林煐岷还是掀开被子,手指搭上朴佑镇的小臂。   隔着薄薄的布料,林煐岷感受到朴佑镇过高的体温,手指顺着往上,在肩膀停留了几秒,又划到朴佑镇的下巴。隐隐长出的胡茬有点扎手,林煐岷多停了一会儿,大概是他的手太凉,朴佑镇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但是没有醒。   其实他和朴佑宁也没有那么像,朴佑镇鼻梁的骨节要更明显,眉骨高一些。看着朴佑镇的脸,林煐岷忍不住想,之前那么久,他为什么没有动心呢。给他讲题的时候多些耐心,投出漂亮的三分球应该要为他欢呼,不断向前的时候回一次头,他就能看见朴佑镇了。   但他却把所有的一切都掐死在生日的那个夜晚。   林煐岷没有接着往下想,因为躺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干燥滚烫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林煐岷抬起眼,在黑暗中对上朴佑镇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冷漠地皱起眉,然后问他:“你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林煐岷笑了一下,对他说:“看不出来吗。”林煐岷想把手腕抽出来,但朴佑镇的力气很大,他动了一下,没能挣脱。   “谁让你进来的。”朴佑镇垂眼问他。   “我想进来就能进来。”林煐岷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朴佑镇的手肘撑着床垫,他坐起来了一点,看着压在他腿上的林煐岷,移开身体,把手松开了。   “出去。”朴佑镇说。   林煐岷坐的更直,他低着头,后颈的皮肤被衣领后的商标磨得发红,他很轻地挑着眉梢,自顾自地说:“听说你找了新的经理人,长得怎么样?”   因为林煐岷没有抬头,他看不见朴佑镇的表情,所以林煐岷默认,朴佑镇开始接触新的人了。林煐岷本来就很刻薄,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那点见不得光的恶毒蔓延的更快,林煐岷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不要和不太熟的下属一起吃饭,被摸清脾气之后会影响后续的管理。”   “还是你没打算和他当上下级?想做点别的——”   朴佑镇笑了出来,黑暗中,衣服和被褥摩擦的声音带着不合时宜的暧昧,朴佑镇身体向后靠,他看着林煐岷,酒精逐渐侵蚀冷静。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朴佑镇的眼神冷下来,像在看十八线演员拙劣的表演,“从头到尾做选择的都是你,但现在你坐在这里,一副很舍不得我的模样。”   “所以是什么意思?”朴佑镇的嗓音带着干哑,他停了一会儿,才说:“你现在是喜欢我吗。”   缓缓涌出的热气渗透了林煐岷的身体,垂在床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被角,他还没有开口,就听见朴佑镇接着说:“最好不是。”   朴佑镇没看林煐岷,他低垂着眼,看着自己发红的指节:“如果我做出离开这个动作就能让你喜欢我,那很久之前我做的那些——”   朴佑镇抬起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漫不经心地说:“就真的一丁点儿都不值钱了。”   林煐岷松开了攥着被角的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唯一符合标准的两个答案都被堵死,他走到了死路。看着朴佑镇的眼睛,林煐岷手足无措的做出选择,他靠近了一些,试图去吻朴佑镇。   朴佑镇沉默地看着不断靠近的林煐岷,直到滚烫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朴佑镇伸出手,把他推开了。朴佑镇从床上下来,他站的有些不稳,最后扶着灯架堪堪稳住身形。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林煐岷,表情带着嘲讽,扯出了一个笑容:“那天朴佑宁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个反应吗?”   林煐岷的表情和朴佑镇想象的一样,就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漂亮的眼睛里罕见地出现迷茫的情绪:“你怎么知道——”   “是撞破你戏弄我的把戏觉得很不愉快是吗?”朴佑镇还在笑,但眼睛却冷下去,“我再说一遍,出去。”   林煐岷坐着没动,他眼睛很亮,紧抿的嘴角足够让以前的他心软上千次,但没有这次。   朴佑镇不再和林煐岷对峙,他转过身,往门口走,但有人比他更快,提前一步堵在门口。   林煐岷的脊背紧贴着门板,手扒在门把手上,过分用力的指尖发白,他仰着脑袋,用只是看起来很强硬的态度问朴佑镇:“你去哪儿。”   朴佑镇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想要去碰门把手。   “你哪儿都不能去。”林煐岷把门把手挡的更严,喉结很轻地动了一下,身体看起来有些僵硬。   朴佑镇垂着眼看他,黑压压的瞳孔里找不到亮光,虎口上的伤口扯得林煐岷生疼,但他却笑了出来:“你不用这么看我,我还有更刻薄的话没说。”   “为什么不说话?”林煐岷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但朴佑镇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为了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林煐岷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撑在门把手上。   “现在是跟我没话说了是吗,觉得我这个人没意思,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对不对。”林煐岷的语速变快,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但脖子却泛红,青筋微微突起。   朴佑镇不再看他,他伸手去拉门,林煐岷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腹紧压着的脉搏剧烈跳动,林煐岷攥的更紧。   “你现在,跟我说话。”占有欲让身体和大脑迅速失控,林煐岷的眼睛很红,什么东西在胸腔不断膨胀,只要碰一下,就会炸开。   朴佑镇近乎冷漠的眼神成为最后落下的针,林煐岷拽着朴佑镇的手腕,放到嘴下,脉搏在他舌尖上跳动,过分安静的空气烧断了林煐岷大脑里紧绷的线,他很重地咬了一下去,直到血腥味漫出来,出逃的灵魂开始重新归位。   林煐岷很快意识到,他又做了最差的选择。   朴佑镇的呼吸也变得轻,他毫无感情地俯视林煐岷,窗外的光穿透彩色的双层玻璃,微微突出的玫瑰浮雕投出影子,落在朴佑镇的侧脸。   血丝从伤口里渗出来,剧烈跳动的脉搏像即将喷发的火山,朴佑镇伸出手,这一次,他很轻松地把林煐岷推开了,转动被林煐岷焐热的金属把手,走出了房间。 第33章 泡芙和咖啡   谢明轩听到一阵短暂又急促的敲门声,他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朴佑镇。他脸色不太好,头发乱糟糟的,质地柔软的衬衣满是褶皱,很快,谢明轩看到朴佑镇一片红肿的手腕。   “你……你手怎么了?”对上朴佑镇的视线,谢明轩的声音越来越小。   朴佑镇没接话,他抬手把谢明轩推到墙边,他走进房间,在落地灯旁边的圈椅上坐下。谢明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关上门,他坐到朴佑镇对面,手腕上的一小圈牙印在灯下愈发清晰,有的地方咬的重,红色的血点往外渗。   朴佑镇低头看了一眼,抬起手随意用指腹抹掉,但没过多久,血点又缓慢地冒出来。   谢明轩有点坐不住,他从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医疗箱,把止血绷带,创可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拿出来,堆在桌上。朴佑镇的脸罩在光里,每一根睫毛边缘都镶着金色光晕,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流动的空气也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谢明轩听见朴佑镇用有些哑的声音问他:“有水吗?”   谢明轩把冰柜里的苏打水递给他,朴佑镇打开喝了几口,才转过头把视线放在谢明轩身上,说:“你跟他说Casper的事情了。”   尾音下沉,是肯定句,谢明轩点了点头。朴佑镇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把苏打水放到一边,从桌上堆着的好几种药下面抽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有些敷衍地贴在手腕内侧的伤口上。谢明轩本来想提醒他要消毒,但张了张嘴,却说:“他因为Capser咬你了?”   谢明轩并没有期待朴佑镇会回答他,但停了几秒,朴佑镇低声骂了一句:“狗崽子。”谢明轩下意识去看朴佑镇,但他还是刚刚的表情,眼睛耷拉着,看起来并不生气,也不开心。酒店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坐了没一会儿,朴佑镇就出了汗,他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了。   冷风吹进来,露在外面的衣摆贴着后腰,朴佑镇站了一会儿,拿起窗台上的烟盒,抽了一根,咬破滤嘴里夹着的爆珠,把烟点着。谢明轩走到他身边,也点了一根抽了起来,漫出去的烟雾很快被风吹散了,谢明轩站了一会儿,还是说:“感觉林煐岷这个人……不是很好相处。”   一小截烟灰掉在窗台上,朴佑镇没看到,他又掸了两下烟,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答非所问的说:“要下雨了。”   谢明轩一向没有毅力,他很快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提问,被没有星星的天空吸引。朴佑镇收回视线,他盯着指间明亮的火星,想起林煐岷在演讲台上站的笔直,平稳流畅地背诵篇幅很长的英文讲稿。演讲进行到一半,身旁的女生队伍开始窃窃私语,从英语发音过渡到演讲人的长相。   “林煐岷就是天才吧,学习好也就算了,长得也好。”   “哎,我朋友之前和林煐岷坐同桌,她跟我说林煐岷的眼睫毛有这么长。”女生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长度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旁边的女生还是很捧场的发出惊叹。   朴佑镇站在操场上,隔过前排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再一次落在林煐岷身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煐岷的优秀是与生俱来,但他见过晚自习结束,林煐岷坐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一遍遍背诵演讲稿,在卡壳的时候,会沮丧地用力皱眉。   他也见过林煐岷拿着喝完的矿泉水瓶,绕了一个大圈,把瓶子递给总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的拾荒老人。   朴佑镇因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些而感到窃喜,面对别人对林煐岷那些饱含偏见的误解,朴佑镇从没有替他解释。林煐岷或许刻薄又傲慢,但偷偷拿走别人送给林煐岷的礼物,装疯卖傻让林煐岷留下来讲题的他,也算不了多坦荡。   抽完那根烟,朴佑镇举着受伤的手腕,单手洗漱了一下,在沙发上躺下。随着关掉的灯,朴佑镇陷进黑暗里,手腕被咬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想到林煐岷很红的眼睛,执拗,疯狂,确实不怎么好看,像失控了的玻璃娃娃。   第二天朴佑镇醒的很早,谢明轩的鼾声没有要暂停的意思,朴佑镇走进浴室,脱掉衣服,拧开水龙头。纯白色的蒸汽很快漫过头顶,朴佑镇站在水下,低着头撕掉了手腕上的创可贴。过了一个晚上,那一小圈牙印变得更加明显,皮肤周围泛紫,看起来有些吓人。   看起来要留疤了,朴佑镇这么想着,闭着眼,把头发淋湿了。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谢明轩已经醒了,他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桌上的手机:“这一大早响的像催命一样。”   朴佑镇把湿发捋到脑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了起来。   似乎是等的有些不耐烦,对面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冲:“朴佑镇,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让你去溪城不是让你在那儿当少爷的!”   因为声音太大,朴佑镇偏了偏头,把手机拿的远了一些,直到对面没有了动静才重新放回耳边:“现在九点零五,我这个少爷已经起早了二十五分钟。”紧接着,朴佑镇听见电话那头很重的声响,大概是摔了筷子之类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一个电话就能停你的项目,让你什么都没有的滚回来!”   发梢上的水珠掉在桌面,朴佑镇伸手抹掉,才笑着说:“就等着您说这个话呢,我什么时候回去您提前说,头等舱靠窗的票不太好买。”   朴易山应该被他气得够呛,停了十几秒都没有说话,最后挂掉了电话。朴佑镇把手机扔到桌上,转身对上谢明轩的视线,朴易山说话的声音大,谢明轩听到了大半,脸上困意全无。朴佑镇回过身,用纱布随便擦了擦伤口,贴上新的创可贴,低头笑着说:“老头儿现在肯定后悔,当年没多造个儿子。”   朴佑镇的房间在电梯口,电梯门开之前,朴佑镇侧头看了一眼。他不去想林煐岷有没有离开,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已经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努力就能得到,人类在这个世界上要遵守规则,而其中一条就是要允许你爱的人不爱你。   走出酒店,大理石地面上深浅不一的水渍昭示着昨晚的雨量,朴佑镇听见谢明轩感叹了一声,然后说:“原来昨天真下雨了啊。”   雨后的空气湿润,裹挟着泥土的味道,朴佑镇没接话,绕过泛着水光的地面,往公司大楼走。谢明轩跟在他身后看手机,时不时讲几条时事新闻和段子,朴佑镇有的时候笑笑,但大多时候都不说话。   走过街角的蛋糕店,馥郁甜蜜的香气覆盖感官,谢明轩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货架上的糕点,拍了拍朴佑镇的肩:“一会儿去公司露台的咖啡厅吃早饭吧。”   走到公司楼下,朴佑镇往露台的咖啡厅看,深红色的阳伞很显眼,即便这样,他第一眼还是捕捉到坐在藤椅上的林煐岷。林煐岷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   站在身后的谢明轩往前走了几步,他看着坐在露台上的人,顿了顿才说:“林煐岷对面坐着的Casper没错吧……”   金色头发,米色西装,不用朴佑镇回答,谢明轩也知道那是Casper,他看了朴佑镇一眼,忍不住感叹:“我昨天刚跟他说完新经理人的事,他今天就能坐着和Casper喝咖啡。”   “这真是个狠人。”谢明轩的语气里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佩服。   朴佑镇只是看,过了几秒,在阳伞下坐着的人忽然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朴佑镇觉得有些可笑,以前十分渴望出现在他和林煐岷之间的心有灵犀,居然在林煐岷咬了他,关系逐渐崩盘的时刻出现了。   大概是林煐岷转头的动作太过突兀,没过多久,坐在他对面的Casper也转过头,在看见朴佑镇之后笑着站起来,扒着湿漉漉的栏杆,冲朴佑镇用力地挥了挥手。朴佑镇也笑了一下,他坐着电梯来到露台,推开门,对上林煐岷的视线。   Casper笑着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坐这儿!”朴佑镇十分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Casper把桌上没动过的泡芙放到朴佑镇面前,又问:“Ming怎么没过来?”   “他说他要拉肚子。”朴佑镇刚说完,Casper就笑着咂了砸嘴,他用拳头捶了朴佑镇一下,用带有一些口音的中文说:“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种!”林煐岷坐在对面,看着朴佑镇对别人毫不吝啬的露出笑容,林煐岷把忍不住发抖的手藏进大衣口袋。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把咖啡放在朴佑镇面前,朴佑镇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动作有一瞬间停滞。   Casper左手托着腮,说:“Lim给你点的拿铁,我还以为你喜欢喝美式之类的。”   朴佑镇把杯子放下,他侧过头,冲着Casper笑着说:“我是喜欢喝美式。”   Casper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他看向林煐岷,摇头晃脑地挑了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Lim,这次是我猜对了哦。”林煐岷罕见的没有拿出刻薄,他短暂地弯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坐在对面的朴佑镇。   朴佑镇没有再动那杯咖啡,他拿起叉子,戳开泡芙的酥皮,露出内里绵密的白色奶油。他还没来得及吃,身边的Casper忽然按住他的手,指着他手腕上的创可贴说:“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早上打电话的时候有些分心,朴佑镇贴上的创可贴尺寸有些小,没能完整包住伤口,露出边缘泛红的伤口。   这是昨晚林煐岷发疯的产物,他知道朴佑镇或许会厌恶他,憎恨他,但只要朴佑镇还会和他说话,吵架,林煐岷并不在乎话里的内容。   叉子上沾到了一些奶油,朴佑镇垂着眼尝了一下,满意地笑笑。Casper还在看他,朴佑镇把叉子平放在瓷碟上,看了一眼手腕,说:“意外而已。” 第34章 私心   林煐岷见到Casper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和自己相同的性取向,他站在电梯前皱着眉看墙上挂着的提示板,Casper看了他两眼,便走上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冬天的溪城气温很低,Casper穿了一套浅米色的西服,质地硬挺,条纹领带下的琥珀领夹看起来价值不菲。他鼻子冻的发红,微长的金色卷发有些随意地拢在耳后,林煐岷克制住打量的目光,说了自己要去的公司名称。   Casper比林煐岷想象中要更开朗,得知林煐岷要去的是自己所在的公司,Casper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眼睛睁大了一些,笑着说:“请问你找谁?除了找我不需要预约,别人都是要预约的。”   电梯门打开,林煐岷跟着Casper走上电梯,弯着眼睛说:“那我就找你好了。”   Casper笑的很开心,嘴角快要咧到太阳穴,头发丝都在发颤,林煐岷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这样大笑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十三岁,或许更早。电梯不断上行,林煐岷掏出名片,Casper看了一眼上面印着的名字,眼底的笑意更足。   “啊,许峰跟我说过你。”Casper凑得近了些,压低声音笑着说:“他说你是冤大头。”   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林煐岷就知道Casper是在家人满满的爱意中长大的,他是真正泡在蜜罐里发芽的孩子,不需要含着金汤匙,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挑选银汤匙或者塑料汤匙。他说话时带着肆无忌惮的恣意,那些来自于足够多的爱,还有任他挑选的退路。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Casper没有下去,他侧头看着林煐岷,熟稔地问他是否吃过早饭。林煐岷已经有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但他的器官好像按了暂停键,他感受不到饥饿。   “没有。”林煐岷看着Casper的眼睛说。   Casper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抬手按了新的楼层键:“楼上的咖啡还不错,muffin也好吃,尤其是蓝莓的。”   如果林煐岷是公司的掌权人,Casper这样的经理他不会留着超过12小时,林煐岷原本为这个模样漂亮的美国人准备了一万句刻薄的回答,但现在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Casper带着林煐岷来到露天咖啡厅,他把最适合观景的位置留给林煐岷,自己坐在对面,点了自己要吃的之后把选单递给林煐岷。林煐岷没有接,他笑着说和Casper要一样的,没过多久,服务生端上来两杯焦糖拿铁,还有两个香草泡芙。   Casper喝了一小口,浅色的眉毛揪在一起,他抬起手,又向服务生要了两包浓缩糖浆。   “刚刚忘记加double的糖了。”Casper的手指捏着勺子,林煐岷的视线落在他右手无名指上的字母纹身,颜色发青,边缘扩散。   察觉到林煐岷的视线,Casper毫无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是我初恋的名字,他叫Roby。”   “16岁那年他向我表的白,我快就喜欢上他了,他18岁生日的时候,我把他的名字纹到手指上。”Casper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接着说:“但分手也分的很难看,他和别人上床被我当场抓住。”   “其实我也没太生气。”Casper用勺子敲了一下杯沿,“因为我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个嘛。”   Casper花了二十分钟讲述了他和七个前男友的故事,每一段持续的时间都不久,但全都算得上热烈。林煐岷的感情经历称得上单薄,他没办法理解Casper是怎么从热恋中抽身后又迅速投入下一段,但他很羡慕。   话题很快转移到朴佑镇身上,Casper的眼睛发亮,他十分兴奋地问林煐岷有没有见过朴佑镇打篮球,中英文掺在一起夸奖朴佑镇的运球,上篮,还有漂亮的跳投。   “他居然还有纹身!我以为在他那种家庭是不允许做这些的。”   听着Casper的话,林煐岷陷入一种奇怪的状况,像丢进水里的泡腾片,一刻不停地冒着透亮的泡泡,他无法抑制地,因为见过朴佑镇更多的模样而感到满足和窃喜。   “他其实做什么都能做好。”林煐岷把瓷碟里的杯子摆正,无意识地看向楼下,看到穿着深色棉服外套的朴佑镇。林煐岷忽然噤声,Casper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他笑着站起来,冲着朴佑镇挥了挥手。   Casper没转身,他扒着栏杆看朴佑镇,十分开朗地对坐在身后的林煐岷说:“我打算追他。”   平放在瓷碟上的勺子掉在地上,林煐岷停了几秒,弯腰捡起来,重新放好。   随着朴佑镇出现在咖啡厅,在Casper身边坐下,低头喝咖啡,垂着眼睛笑,这些原本毫无意义的动作,开始在林煐岷眼里闪闪发亮。因为朴佑镇没有看他一眼,所以林煐岷自动屏蔽了朴佑镇说的话,其中包括和他“不太熟”的评价。   早餐很快吃完,Casper率先站起来,向朴佑镇提出要一起共进晚餐的邀请,朴佑镇笑了一下,十分简短地说好。   一个字顺利地打碎了林煐岷的身体里的生态平衡,接下来的晨会他听得浑浑噩噩,好几次许峰询问他的意见,林煐岷说不出一个字,他无法控制地一次次看向坐在对面的朴佑镇和Casper。Casper大概和他一样在开小差,但动作却比他可爱的多,Casper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推到朴佑镇面前,朴佑镇看了一眼,下一秒钟,眼睛很漂亮地弯下去。   四十分钟的晨会时间行进缓慢,结束的时候,Casper和朴佑镇站起来往外走,林煐岷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许峰说了抱歉,步子有些急的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朴佑镇和Casper走出大楼,两个人维持着礼貌距离,但Casper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肩头时不时碰到朴佑镇的。   只看背影,他们也是配的,林煐岷跟在他们身后,吸了吸鼻子。   林煐岷要自己保持冷静,Casper和他说话的时候林煐岷只是笑,一起乘电梯的时候林煐岷也没有说话。直到电梯门打开,朴佑镇的衣角即将消失在走廊里,林煐岷才伸出手,攥住朴佑镇的袖口。   朴佑镇转过身,垂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煐岷下意识站的更直了些,他把手收回去,却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更合适,顿了几秒,才有些狼狈地背在身后。   “我有话对你说。”林煐岷说完,朴佑镇始终沉默,Casper有些好奇地站在一边挑了挑眉。   其实林煐岷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要在这个地方留住朴佑镇,原本他想要告诉朴佑镇,你放弃我之后一定找不到更好的了,但上帝从不怜悯不懂得珍惜的人,Casper很好。   理智告诉林煐岷,Casper拥有他没有的,Casper在家人的祝福中出柜,前往异国,未来还有可能和一个亚裔面孔结婚。他自由,开朗,热烈,无所畏惧,被这样的人爱着不会受伤,朴佑镇会很开心。可惜私心永远占据上风,哪怕头破血流也好,林煐岷开始希望,自己也能做一个生动的人类。   “我想和朴佑镇单独说两句。”林煐岷看向Casper,“你能等一会儿再来吗。”   Casper愣了一下,他看了朴佑镇一眼,有些失落地点点头:“那我先——”   “不用。”朴佑镇开口打断,他看了Casper一眼,才接着说:“我和他,没有什么是别人不能听的。”   Casper点点头,站在身形高大的朴佑镇身后,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林煐岷抬起头,看着朴佑镇,笑了笑说:“我没有和朴佑宁在一起。”   “我拒绝他了。”林煐岷的语速很慢,尽量让每个字都说的清楚,“之后我们也没有见过面,有的事情可能我不像我想的那样。”   “林煐岷。”朴佑镇喊他的名字,尾音沉下去,他很安静地说:“你和朴佑宁之间怎么样,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和你沟通这么难。”   朴佑镇把房卡从口袋里拿出来,没有怎么犹豫:“我不会再做你爱情故事的听众了,你不用对我讲,我也不想听。”   “还有。”朴佑镇打开门,示意让Casper先进去,他转过身,说:“你插手我公司的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不管是副总也好,经理人也好,你不要干涉我。”   因为见过朴佑镇以前看他的眼神,林煐岷知道,朴佑镇可能真的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林煐岷有些迟钝地拿出手机,倚着墙,按了接通。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林煐岷清晰地听到沈风在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   “林总,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这边的项目真的不能再拖了。”   “林副总昨天向几个大股东打了电话,可能是想稀释您手里的股权。”   “如果可以的话,给您订四小时后回黔城的机票可以吗?”   林煐岷没说话,他站在走廊上,头顶是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干燥的风落在他身上,像从悬崖上往下跳。   等了许久也没能听到林煐岷的回答,沈风看了一眼没有中断的通话时长,尽管作为秘书不该过问老板的私事,但她停了一会儿还是问:“林总,您还好吗?”   这次,她的老板没有让她没有等太久,沈风听见林煐岷在电话那头,用很轻很小的声音说:“不好。” 第35章 冠军   合上的门隔绝掉走廊的亮光,室内陷入黑暗,感官被放大,微弱的呼吸声都显得刺耳。Casper离朴佑镇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Casper抬了抬手,碰到朴佑镇的有些烫的手背。   只要稍稍靠近,他的下巴就可以靠在朴佑镇的肩上,但Casper选定了一个比较暧昧的姿势去搂朴佑镇的脖子,他还没来得及往前,头顶的水晶灯倏地亮了起来。白炽灯有些刺眼,Casper皱着眉眯起眼,朴佑镇把手从墙上的开关移开,微微低头看他。   逐渐适应光亮,Casper恢复过来,他有些疑惑地问朴佑镇:“你这是什么意思?”   朴佑镇很轻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指了指角落里的纸箱,Casper顺着看过去,在听到很微弱的猫叫声之后,有些沮丧的仰着脑袋:“原来你真是来让我看猫的!”   “我的天!居然真的有猫!”Casper往后退了两步,有些用力地在床上坐下。   Casper不是第一次遇到男性的邀请,初始理由大多相似,委婉一些的会说请他吃饭,看电影,品酒,直白一点的有直接塞房卡和家门钥匙的,所以当朴佑镇问他有没有养过猫,要他去房间里看猫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是另一种隐晦的性借口。   朴佑镇倚在门边,语气柔和,脸上的笑意掺着几分无奈:“你觉得我要和你上床?”   朴佑镇话说的坦荡,Casper也不再遮掩自己的小心思,他对自己的样貌和身体都十分自信,所以他诚实地对朴佑镇点点头,说:“当然。”   “你不喜欢我吗?”Casper从床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盯着朴佑镇的眼睛说:“我以为你会喜欢我的。”朴佑镇露出一个十分轻松的笑容,他蹲下身,食指弯曲很轻地叩了两下地板,摆在角落的纸箱动了动。   “你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怎么会不喜欢。”朴佑镇抬头冲他笑笑,接着说:“但也只限于对电影明星的喜欢。”   朴佑镇的话说的隐晦,但Casper不是只会解读字面意思的傻子,他学着朴佑镇的模样蹲在地上,偏着脑袋去捕捉朴佑镇的视线:“也不能说这么绝对吧,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介意和其他人公平竞争。”或许是怕可信度不够,Casper又补充道:“我是认真的。”Casper的话说的很真诚,浅灰色的眼睛发亮,直勾勾地看着朴佑镇。   朴佑镇没回答,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手摸到烟盒,抽出了一根却没抽。   “爱情里是不会有公平的。”朴佑镇捏掉滤嘴上的爆珠,声音很低地接着说:“有人从一开始就站在终点线上,只是为了不让另一个人输的太难看,才会说公平竞争。”   “这是世界上最龌龊的比赛,因为冠军早就内定了。”   朴佑镇的头很低,从Casper的角度,他看不清朴佑镇说这些话的表情,只能根据朴佑镇很低的声音还有平直的唇角来判断他不算太差的心情。Casper明白朴佑镇这些话的意思,但大概是从小没有遇到挫折的缘故,他变得固执起来。   “所以冠军不能换人吗?”   朴佑镇终于抬起头,水晶灯上五颜六色的火彩落在他的眉骨,他冲着Casper笑了笑,好像走神似的,语气轻松地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在我这儿不可以。”   “因为我的奖杯已经颁出去了,换不了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Casper才站起来,一边往墙角走一边小声嘟囔:“让我来看看是哪只被上帝眷顾的猫咪得到了这么帅的主人。”   朴佑镇垂眼看着手里被捏的乱七八糟的烟卷,没有接话。   Casper倒是没有撒谎,他真的养过猫,说起猫粮和疫苗的时候语速都变快了一些,朴佑镇记下要打的疫苗,要买的猫砂,猫粮,罐头还有各种小玩具之后,忍不住感叹养猫比养人都费劲。Casper双手撑着身前的小桌子,往朴佑镇那边探了探身子,说:“那养我吧,养我简单。”   Casper以为朴佑镇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他看着朴佑镇挠了一下小猫的脑袋,小东西很给面子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朴佑镇笑着回答:“太简单的没有挑战性。”Casper站着撇了撇嘴。   两个人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中间朴佑镇抽了两根烟,准备抽第三根的时候,Casper走到他身边,也点了一根。朴佑镇抽烟的动作很好看,带着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散漫,Casper看了他一眼,学着朴佑镇的模样吸了一大口,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学的不大像。   烟抽到一半,朴佑镇收到了谢明轩的信息,同一时间,Casper的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   “Ming要打球。”Casper把手里的烟放到一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朴佑镇的手腕,“你这样可以吗?要不然今天不去了。”   朴佑镇把剩下的一小截烟碾灭,摇了摇头。   冬天还在室外场地打球的人很少,尤其是公司里平时养尊处优的高层,他们是多走几层台阶都会喘粗气的类型,能凑齐几个人一起打球的情况并不多,朴佑镇不愿意扫大家的兴。朴佑镇把窗户和灯重新关上,走到门口推门,门把手完全压下去,但门却没能推开。   朴佑镇怔了一下,过了几秒,他又重新推了一次,没有费太多力气,门打开了。林煐岷站在对面,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手里攥着一个印有中益药房四个字的塑料袋。林煐岷的视线越过朴佑镇落在Casper身上,在确认他的领夹还是之前的位置时,握成拳的手指稍微松了一些。   或许是怕朴佑镇再说难听的话,林煐岷把手里的塑料袋举起来,有些犹豫地说:“我给你买了一些药,药店的人说抹这个可以不留疤。”他一边说一边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他想递给朴佑镇,但朴佑镇没有要伸手的意思,林煐岷停留在半空的手显得有些突兀。   Casper走过来,伸手接过林煐岷手里的药盒,他看了一眼,笑着说:“是进口的欸,看起来很贵。”朴佑镇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林煐岷大衣上的褶皱,逐渐明白他第一次推门没有推开的原因,因为林煐岷一直没有走,他蹲在门口,背抵着门。   朴佑镇看向林煐岷,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看着林煐岷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问:“你们是要出去吗。”   Casper心思剔透,为了避免气氛再度尴尬,他声音十分轻快地回答:“我们准备去打球,你要一起吗?”林煐岷不喜欢打篮球,他也怕冷,是在十摄氏度以下的空气里站五分钟就会手脚冰凉的那种怕。但出乎意料的,林煐岷很快回答说:“好啊。”   朴佑镇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不再看林煐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径直往电梯走。   林煐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只要朴佑镇不赶他走,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站在走廊上看了看朴佑镇,垂下眼,在大衣上蹭掉手心上的汗。一直站在旁边的Casper走过来,他站在林煐岷身边,用和林煐岷一样的角度看朴佑镇的侧影。   “Lim。”Casper很轻地喊林煐岷的名字,停了几秒之后,用毫无攻击性的语气对他说:“我觉得你会输给我的。”   电梯门缓缓打开,朴佑镇走进去,伸手挡住电梯门:“走不走?”   “来啦。”Casper露出一个很开朗的笑容,然后撇下林煐岷,朝电梯走。 第36章 很久以前的事   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某个器官正在被剜空,林煐岷看着Casper的背影,胜负欲罕见地没有占领他的大脑,他的双腿发软,指尖也止不住发抖,直到电梯不耐烦地发出提示音,朴佑镇再次朝他看过来。   林煐岷笑了一下,他走进电梯,即便在十分逼仄的电梯间,人类也能分出两个阵营,而林煐岷和朴佑镇站在了对立面。在电梯不断下行的时候,林煐岷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巨大的噩梦,从那个天空满是烟花的夜晚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或许因为他不值得被怜悯,噩梦很快成真了,在篮球场上,他第二次和朴佑镇站在了对立面。因为他的突然加入,原本要上场的谢明轩主动退了下来,他走到场外,随手撕开了一包湿巾,一边擦手一边笑着说:“总算有新人加入了,天天就我们几个人打,腻都腻死了。”   林煐岷不喜欢别人叫他新人,他不是临时加入的那个,林煐岷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朴佑镇,他把外套脱掉了正在热身,Casper站在后面模仿他的动作,笑得很开心。林煐岷收回目光,他把手表摘掉放到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走到朴佑镇面前。   看到Casper脸上的表情,林煐岷知道自己一定很煞风景,但他不想再看朴佑镇和其他人说笑,所以他有些僵硬地打断,问:“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随着朴佑镇脸上逐渐消失的笑容,林煐岷觉得自己也开始毫无原因的下坠,明明希望朴佑镇可以开心,但却因为这些开心的来源不是自己而迅速掐灭,林煐岷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厌恶。因为朴佑镇没有接话,剩下的人大概怕林煐岷这个甲方生气,便主动接过话,说:“可以可以。”   林煐岷眨了眨眼,把手里的球递给朴佑镇,这次朴佑镇没有拒绝,他接过球,在地上拍了几下,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把球投进了篮筐。林煐岷刚想说话,Casper忽然跳到朴佑镇身后,用手拍了一下朴佑镇的肩,扬着眉笑着说:“nice shot!”   朴佑镇微扬着下巴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空很干净的原因,朴佑镇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充满少年气的蓬勃朝气,即便不是因为林煐岷,但好像丝毫不影响林煐岷为此着迷。林煐岷移开视线,他跑到过去把球捡起来,篮球上沾着的尘土弄脏了袖口,林煐岷没太在意。   冷空气毫不留情地在林煐岷敞开的衬衣领口钻空子,手指的每一个关节很快变得僵硬,在他第七次接到队友传过来的球时,林煐岷看见斜对面篮筐下的朴佑镇,他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露出的半截小臂看起来精瘦有力。   林煐岷收回视线,抬着手臂把球投出去,可能是隔得距离太远他的力气也不够,球连篮筐的边都没能碰到。站在篮筐下的朴佑镇抬手一勾,球落在手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连蹦带跳的Casper,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把球传了过去。   Casper拿到球,运着球往前跑了几步,站在篮下,动作有些夸张地把球扔了出去,篮球沿着边框颤颤巍巍地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落进篮筐。Casper毫不掩饰开心,他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朴佑镇,冲他挑了挑眉。   朴佑镇撩起衣摆扇了扇风,内里的白色t恤沾了汗,紧贴着腰,但朴佑镇好像不在意,他笑着看Casper,然后夸他厉害。大概是得到了朴佑镇的夸奖,Casper变得积极许多,他让朴佑镇把球传给他,之后便用各种各样怪异的姿势投篮,虽然动作不太好看,但都顺利得分。朴佑镇站在不远处笑,脸上出了汗,眉眼都沾着透亮的水汽,林煐岷喜欢这样的朴佑镇,但不喜欢这样混乱的自己。   林煐岷的心跳忽然超速。   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林煐岷被其他人围在中间,有人向他递水有人递烟,这样的场面林煐岷不是不能应付,但这一刻,他忽然没了周旋的耐心。透过缓慢流动的空气,林煐岷看着站在天光里的朴佑镇,突然意识到他的人生开始重新排序,脱离了预计的轨道,起承转合都变得模糊潦草。   身后人闲聊的声音不算大,语句断断续续,但林煐岷依旧捕捉到他们聊朴佑镇和Casper的关键词,例如默契,很搭,好的两个人像一个人似的。远处的朴佑镇听不见这一切,他好像在教Casper投球,Casper一边听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抬起手,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   逐渐累积的烦躁和心慌占据了脑颅的每个神经,林煐岷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备用球,像是发泄,憋足了力气朝篮筐扔过去。球速很快,准确击中篮筐边缘后,飞快地弹向另一个角度。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等林煐岷回过神的时候,Casper已经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篮球滚落到一边,撞到灯柱,然后停了下来,原本站在一边的人朝Casper倒下的位置跑,只有他这个“肇事者”傻站着不动。   远处火车轧过铁轨的轰鸣声很响,零零碎碎的惊呼声夹杂在其中,林煐岷听到有人喊“流血了”,他想要过去看一看,但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就连呼吸也开始困难。吵闹中,被围在中间的Casper站了起来,人群逐渐散开,林煐岷看见架着Casper的朴佑镇。   朴佑镇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皱着眉,冷声对旁边人说:“开车,去医院。”Casper的手还捂着脸,隐隐约约,林煐岷看到他金色发梢上的血迹,红的刺眼。感官好像重新归位,林煐岷动了动,往前走了一步,朴佑镇像是感应到,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再是冷漠,但却包含了更多让林煐岷窒息的东西,譬如失望。   “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林煐岷的声音很哑,嘴唇也起了皮,他停顿了一下,接着一字一句地重复:“真的不是故意的。”   风很冷,朴佑镇站在离他不到七步的地方,和他对视。周围人或多或少的察觉到林煐岷崩溃的情绪,朴佑镇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把Casper的手臂移到谢明轩肩上:“你们先过去,我马上就到。”   篮球场很快变得安静,朴佑镇再次站在他面前,但离得不算近,两个人保持着让林煐岷感到心慌的礼貌距离。   林煐岷的喉咙发紧,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只是想投球,不是故意砸他的。”   “真的。”林煐岷终于抬头去看朴佑镇的眼睛,对着那双黑压压的眼睛说:“你相信我。”   朴佑镇好像是想了好久,才低声对林煐岷说:“我相不相信你,很重要吗?”   林煐岷没说话,他依旧固执地看朴佑镇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心跳和呼吸都变得快,但迎来的选项并不是心动,林煐岷制造的粉红色骗局闪烁着痛苦的色泽。   “你不用向我解释。”朴佑镇对他说。   “你只需要向Casper道歉。”朴佑镇的声线没有起伏,他垂着眼,眨眼的频率变慢,“明明做错的人是你,为什么你从来不道歉呢。”   “人要遵守规则的。”朴佑镇看着林煐岷,然后对他说:“林煐岷,你不能一直犯规。”   朴佑镇从来没有跟他发过脾气,他永远开心,永远热烈,这些让林煐岷处于十分荒诞的彩色幻觉里,让林煐岷觉得朴佑镇会永无止境的原谅他。这么多年,他毫无长进,从为了占据上风扔掉那张糖纸开始,他就变得一团糟了。   朴佑镇走了,林煐岷还站在原地,光线明亮,连空气里的浮尘都能看的清楚。好像又要下雨了,风变得很大,零星的雨点砸在肩上,但这些都不太重要。林煐岷努力回忆朴佑镇还喜欢他时的表情,但他的思绪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朴佑镇爱林煐岷,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37章 对不起   从篮球场延伸到外面的那条路平坦笔直,新铺的沥青地面上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扔在路边的易拉罐被风吹出零碎的响声,朴佑镇看着滚到他脚边的易拉罐,弯腰捡了起来。   一滴雨点落在朴佑镇的眼皮上,他眨了一下眼,水珠顺着睫毛掉下去,冰凉的温度还停留在皮肤上,下雨了,是林煐岷和他都不喜欢的雨天。朴佑镇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视线穿过深绿色的格网,落在林煐岷身上。   在发现林煐岷低着头的时候,朴佑镇反而感到庆幸,手腕内侧的正在隐隐作痛,可能是打球的时候扯到了伤口,朴佑镇忽然想笑,他甚至不能用好了伤疤忘了疼来形容自己。   逐渐密集的雨点让朴佑镇清醒了些,易拉罐在手里凹下去,雨越写越大了,但站在球场边上的人像是没有发现,只是垂眼盯着绿色的塑胶地面发呆,罩在大衣下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   朴佑镇转过身往前走,落下的雨点越来越大,有几滴砸在他的后颈,顺着脊骨往下滑,凉意很快扩散到四肢百骸。一直走到尽头处的值班室,坐在里面的人正在猫着腰看手机,尖锐的笑声掺在雨里。   朴佑镇抬起手,敲了两下值班室的玻璃,里面人转过头,见到朴佑镇马上站了起来。   额前的黑发已经被打湿,朴佑镇不太在意,他把湿发捋到脑后,低声问:“请问有伞吗。”   里面的人很快从抽屉里拿出雨伞,从窗口递给朴佑镇,笑着说:“就这一把了,朴总要是不嫌弃直接拿走用就成。”朴佑镇低头看了一眼,但是没接,他停了一会儿,才说:“能麻烦您把伞送去球场吗。”   “有人还傻站着淋雨。”朴佑镇的语气很轻,尾音掉在雨声里很快就消失了。那人看了一眼朴佑镇,下意识想说您不是也傻站着淋雨吗,但他只是笑着应下来,从里面出来,把伞撑起来。朴佑镇向后退了几步,冲他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往外走,没有再回头。   等朴佑镇到医院的时候,身上的水渍已经被车厢里的空调吹的差不多干透了,但雨没有要停的意思。走进医院电梯之前,朴佑镇又一次想到林煐岷,他希望林煐岷已经打到伞,不要像小时候,因为不喜欢伞的颜色就固执地在便利店等雨停。   电梯在五楼停下,朴佑镇看着谢明轩发来的信息,穿过长而空旷的走廊,推开尽头左手边的门。屋内的消毒水味有些刺鼻,Casper平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个冰袋。朴佑镇走过去,拿起挂在墙上的病历本,Casper听见动静,睁开了一只眼。   “还好鼻梁没有骨折。”朴佑镇在病床旁坐下,看了一眼Casper手里的冰袋,接着说:“多敷一会儿才能消肿。”Casper的右眼肿的厉害,全部睁开显得有些费劲,他看了朴佑镇一眼,抬手把冰袋贴在鼻梁边上。   屋里的空调温度调的有些高,朴佑镇把袖口往上卷了两下,停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替林煐岷向你道歉。”   听见朴佑镇的话,Casper的头偏了偏,用那只还算正常的眼睛盯着朴佑镇,朴佑镇也抬起头,和他对视:“但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的,他就投不了这么准了。”朴佑镇的声线平稳,但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下去。   Casper把冰袋拿下来,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看了朴佑镇一会儿,问他:“Lim是那个冠军对不对?”   几乎没有犹豫和停顿,朴佑镇点点头,然后说是。   “我真是个蠢货!”Casper捂着鼻子,觉得自己刚刚愈合的毛细血管又要破了,他把冰袋贴在脸上,语速很快地说:“我还像个傻子一样去跟Lim宣战,说我会赢他,我的脑子真是有毛病!”朴佑镇没接话,他拿起热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点水,但却没端给躺在床上的患者。   Casper中英混合着念叨了一会儿,音量突然提高了一点,有些坏心眼地开口讲:“我觉得你们不太合适,Lim的性格和你不搭。”   但是朴佑镇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打击,刚刚倒水的时候洒出来了一点,朴佑镇伸出手,用指腹抹掉了:“世界上天生一对的人本来就很少,同性之间,能够相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真的不考虑一下我?我保证可以让你很开心。”Casper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不考虑。”朴佑镇拒绝的果断,他重新看向Casper,语气十分轻松地说:“我喜欢他的时间,比你想象中要久的多。”   Casper没说话,他其实理解不了这种感情,在他心里,每一段爱情都是有峰值的,那个点过去之后,所有爱情都会开始走下坡路,那个人在你眼里不再发亮,变成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然后爱情会死在那一秒。   玻璃杯里冒出的热气少了一些,朴佑镇碰了一下杯壁,确认了温度,把水杯递给Casper。Casper喝了一小口,他看着朴佑镇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被风吹斜的雨水落在他身上,衣服很快湿了大半。   Casper看着朴佑镇的背影,等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为什么不和Lim在一起?他看起来也喜欢你。”   朴佑镇没有马上回答,他又站了一会儿才把窗户关上,转过身,倚着身后的窗台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回光返照吗,旧事物消亡前的短暂绮丽。”   “说出来有点儿丢人,但我真的害怕了。”朴佑镇低头笑笑,有些感慨似的叹了口气,“不想再被丢下了。”下过雨的天空蓝的像幻觉,Casper没太听懂朴佑镇说的话,但朴佑镇就只是站在那儿,他也感受到了朴佑镇格格不入的伤心。   Casper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趿拉着鞋子站起来,他捂着冰袋说:“好吧,我放弃。”其实也说不上放弃,因为打从一开始,朴佑镇就没有给他比赛的入场券,想到这儿,Casper也叹了口气。或许是看多了失败爱情的狼藉一片,Casper的语气也变得真诚。   “那祝你,还有Lim好运。”   朴佑镇笑了一下,他把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Casper的受伤在意料之外,原本定在晚上的会议被取消,Casper趴在镜子上,观察自己这张脸以后是否还可以继续招摇过市,还没看几眼,门铃响了起来。   去开门之前,Casper看了一眼墙上的表,晚上九点四十分,公司的人都知道他受了伤,这个点应该没有人来找他才对。   Casper打开门,一个巨大的白色塑料袋突然被塞进怀里,袋子的重量沉的超出想象,Casper往后退了两步,他抬起头,看见在门口站的笔直的林煐岷。   “袋子里有各种消肿的药,还有密封的南瓜粥,每天早晚喝一袋,肿很快就会消。”林煐岷的语速有些快,但依旧很仔细的解释了里面每种药的用法,啰啰嗦嗦的讲了很多,林煐岷停了下来,他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对他说:“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很抱歉用球砸你。”   大概以前从未主动表达过歉意,林煐岷的语气有些僵硬,但态度却真诚。道歉来的太过突然,Casper觉得怀里的袋子变得更重,他愣了一下,才说:“哦,没事——”   “上次你问我的。”林煐岷没什么起伏的声线迅速将Casper重新拉回现实,他对Casper说:“我不会输的。”   Casper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下午他在网上搜索林煐岷的名字,大半检索词条是获得的各种奖项,他点进去一个,新闻最下面配了一张照片,在两排穿着相同制服的男女当中,林煐岷是最显眼的那个,站的笔直,带着游刃有余的自信。   那个时候,他好像有点明白朴佑镇为什么会喜欢看起来并不柔软,也不有趣的林煐岷。   “就这样。”林煐岷往后退了两步,“祝你早日康复。”   晚上的时候,朴佑镇做了一个梦,但他睁开眼的时候,梦的开始和结尾都变得模糊。搁在床头的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亮光,朴佑镇坐起来,拿过手机,垂眼看着上面四条未读信息。   前三条是凌晨两点十分,一个小时以前。   [ 我回黔城处理一点事,很快就会清醒的回来找你 ]   [ 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但我还是不要脸的说了 ]   [ 你等等我,不要太快喜欢上别人 ]   最后一条的时间是刚刚,字数比之前要少一些。   [ 咬你,还有之前很多事,对不起 ] 第38章 最好   林煐岷坐上了凌晨回黔城的航班,在去机场的高架桥上,他给朴佑镇发了短信,信息内容不算复杂,加起来几十个字,但好像比他做过的每一张卷子都要难,因为没有固定的正确公式,他会答错的。   高架桥上的霓虹灯透过车窗投进车里,林煐岷握着手机坐在车后,盯着屏幕上彩色的光斑出神,车子驶进隧道,林煐岷回过神,他想了一会儿,给朴佑镇连着发了三条信息。把手机放下,林煐岷才发觉自己的手心上都是汗,他侧头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跳的很厉害,他觉得紧张。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机场大厅,他到的时候已经接近起飞时间,没在候机室等太久,就上了飞机。因为机票订的太仓促,商务舱已经售罄,但沈风还是给他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座位不太宽敞,林煐岷在位置上坐下,低头按亮了攥在手里的手机。   是干干净净的深色壁纸,朴佑镇没有回复他,林煐岷长出了一口气,他把头靠在舷窗上,安慰自己朴佑镇没有直接把话说绝就是好事。机舱很快开始进行起飞前的播报,空乘走到他身边,微微俯下身笑着说:“先生,请系一下安全带。”   林煐岷愣了一下,手背碰到很凉的卡扣,他低下头把安全带扣好了。他的确做得不好,从头到尾发生过的一切,都在指责他的冷漠,自私,还有自作聪明。飞机开始滑行,发动机的轰鸣声响的像在他耳朵里敲锣打鼓,林煐岷重新把手机按亮,在关机的前一秒,又给朴佑镇发了一条短信。   即便是红眼航班,在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林煐岷也没能睡得着,前两个小时,他在想念朴佑镇的零星缝隙里思考怎么应付难缠的叔伯,最后几十分钟,用平板电脑写了一个语句不太通顺的方案。   早晨七点的到达大厅没有多少人,透过玻璃自动门,沈风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老板,一个一周衣服从来不重复的人,现在身上还是离开那天穿着的驼色大衣。从自动门里走出来,沈风迎上去,林煐岷把平板电脑递给她。   “把里面的方案整理一下发给各个股东。”林煐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在开晨会之前。”   沈风看了一眼林煐岷很重的黑眼圈,想了想还是问:“您还要参加今天的晨会吗?可以调整时间……”   “不用。”林煐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站在电梯前,声音有些小的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风拿着平板站在一边,点了点头。   在前往公司的路上,沈风把整理好的方案发了出去,方案划到最下面,沈风看到贴在附录里的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在网上下载的百科截图,看起来有些模糊。沈风怔了一下,照片上男人漂亮的眉眼逐渐和记忆中的人重合,是那个夜晚,偷偷垂头和老板接吻的那个男人。   沈风下意识看向后视镜,坐在后面的林煐岷满脸疲惫,但依旧固执地握着手机。沈风收回目光,重新把界面划到最上面,把平板关掉放到了一边。   会议进行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林煐岷出的价码比林诚要更加吸引人,林诚那只本就不算稳固的队伍迅速瓦解,林诚的耐心消失殆尽,最后散会的时候,各种难听的字眼全都蹦了出来,攥在手里的钢笔也重重地拍在桌上。   林煐岷不太在意地笑笑,身子靠着椅背,坐的很直。   最后一个人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林煐岷靠着椅背休息,沈风推门进来,她说了几句话,林煐岷有些恍惚,他皱着眉,示意沈风再说一遍。   “朴易山先生打电话过来,希望您中午过去吃饭。”沈风说。   林煐岷没有马上回答,他拿起手边的茶杯,吹开水面上的茶叶,但却没喝,他盯着杯子里零星的绿色问沈风:“有新信息吗?”   “没有。”看着脸色发白的林煐岷,沈风忽然觉得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老板有点可怜,她声音很轻地补了一句:“这个时间有人还没起床呢。”   听出话里的安慰,林煐岷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勉强。   “那中午您要过去吗?”沈风把林煐岷的手机放在桌上,“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   林煐岷伸出手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亮起来,没有新信息,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林煐岷才站起来说:“去吧。”   穿过朴家老宅前门的小花园,林煐岷在大门前停下,太久不来,他甚至忘记了门铃的位置。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正打算抬手敲门,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   朴佑宁站在里面,穿着浅灰色的衬衣,他看着林煐岷,停了一会儿说:“刚刚在二楼窗户看见你过来。”林煐岷点点头,低声说了谢谢之后,侧过身走了进去,动作十分小心,连衣摆都没有碰到。听到声音,朴易山拄着拐杖从书房走出来,他穿着黑色的中山装,一边笑一边喊他小岷。   “叔叔怎么一点不见老呢。”林煐岷走过去,扶着朴易山,笑着说。   “哪儿不老,头发都白完了!”大概是两个儿子都不会说奉承的话,朴易山听见林煐岷这么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林煐岷常年和上了年纪的人做生意,拍马屁这事儿张嘴就来,把朴易山哄得笑个不停,手里的拐杖时不时敲两下地板。   “红木地板也经不起你天天这么敲的!”女人端着砂锅从厨房里出来,林煐岷笑着叫了一声阿姨。   “怎么感觉小岷长个儿了呢。”高岚走过来,她看着林煐岷,问站在后面的朴佑宁:“你看小岷是不是比之前高了点儿?”   “我都多大了,不发胖就不错了。”林煐岷不想听朴佑宁对他的评价,他一边扶着朴易山一边往餐桌走,朴佑宁步子很慢地跟在他身后。保姆还在准备餐具,林煐岷站在一边,看到放在架子上的古董相机。   “从意大利买的。”朴佑宁忽然开口,“胶片已经配不到了,里面是最后半卷,成片的效果很特别。”视线从相机转到林煐岷脸上,朴佑宁十分随意地问:“要给你拍一张吗?”   “不用。”林煐岷拒绝地很快,他看着朴佑宁,说:“我不喜欢照相。”或许这是他第一次拒绝朴佑宁,朴佑宁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但朴易山突然来了兴致,他让保姆拿着相机,让她给他们四个照一张相片,林煐岷不太情愿,但推托几次也没用,最后傻站着拍了一张。   菜很快上齐,朴佑宁坐在林煐岷对面,高岚先给林煐岷盛了一碗汤,他低头喝了一小口,笑着说好喝。大概是知道他和朴佑镇的合作,朴易山和高岚显得有些过分热情,碟子里的菜堆得很高,话题全部围绕着他。   “小岷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啊?”高岚又给他盛了一碗汤,手上的翡翠镯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不要眼光太高了,只要是人品好,长相过得去眼缘就成。”   林煐岷还没来得及点头,坐在主位的朴易山便接上了话头:“别跟我家的那个不成器的学,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演员。”这个不成器的很明显是在说朴佑镇,但朴佑镇没有找过女演员,唯一一次提起女朋友,是在朴佑宁的车上,当时路可盈和朴佑宁他们都在。   林煐岷把勺子放下,笑着说:“他没有找女演员——”   “——你不用帮他说话,他什么样我最清楚。”朴易山瞥了高岚一眼,语气有些冲:“天天正事儿不干,就知道给家里拖后腿!”   “上学的时候不好好上,工作也不好好做,一个项目还没搞完,现在又要跑到冬山去建什么慈善医院?”   “他要是有佑宁一半好,我也不至于操这么多心!”   朴易山的语速越来越快,他把筷子扔到桌上,有些不耐烦地拽了两下衣领。   “天天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高岚叹了口气,“当时老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要的啊,你不是也同意了吗?现在没教好怎么就怪我呢!”   在高岚和朴易山的嘴里,朴佑镇是一个失败的作品,他们互相质问,生怕在自己瑰丽的人生中留下污点。而朴佑宁安静地切面前的羊排,毫不在意父母对亲弟弟的指责和污蔑。林煐岷不信教,但这是第一次,他在心里感谢上帝,即便是拥有这样的父母和兄弟,朴佑镇也好好的长大了,长成一个很好的人。   林煐岷放下手里的勺子,他抬起头,对朴易山说:“您有问过朴佑镇自己想做什么吗?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好,但您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偏心了,为什么永远只问哥哥想做什么,但是不问弟弟呢。”   “是您擅自把这些他也不想要的东西推给他的。”   屋里变得很静,他从没有用这种带刺的语气和朴易山说过话,看着男人黑下去的脸,林煐岷知道自己不该说下去了,但是有些时候,冲动也很划算。   林煐岷站起来,他笑了一下,语气柔和的说:“我不觉得朴佑镇哪里差,就算是和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比,他也是最好的那个。” 第39章 小彩虹山   自从入冬以来,黔城还没有下过一场雪,网络上每天推送毫无依据的雪天预警,比如天空颜色发白的时候,就会下雪了。林煐岷站在中庭的院子里,盯着天空出神,深褐色的麻雀落在屋顶,停了一小会儿就飞走了。   “我爸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关于家里的那些话。”朴佑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林煐岷身边,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他把你当家里人。”   林煐岷低头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咖啡,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喝香草拿铁。”朴佑宁看起来没怎么在意,他收回手,低头抿了一小口咖啡,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好像是你今天第二次拒绝我。”   身后的保姆正在收拾碗筷,碗碟相互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林煐岷转过头,发现朴佑宁也在看他,两个人站的不太近,视线撞在一起。或许是以前每次见面只顾着自己脸红心跳,林煐岷已经好久没有仔细看过朴佑宁的脸,其实朴佑镇和他没有那么像,朴佑镇就只是朴佑镇。   林煐岷笑了笑,说:“那你要早点习惯,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次。”   他们两个就那么站着,朴佑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咖啡,直到听见厨房门关上的声音,林煐岷才开口问他:“怎么没见到路可盈?”   朴佑宁唔了一声,食指手指抹掉杯沿上的乳白色泡沫:“家里吃饭,她一般不过来。”   厨房内的流水声透过门板传过来,林煐岷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朴佑宁,想起他和朴佑宁第一次吃饭,朴佑宁替他点了蓝莓鹅肝,帮他把整块鹅肝切成可以入口的大小,动作细致妥帖,好像永远不会出错,虽然他并不喜欢鹅肝,但那个时候,林煐岷在潜意识里把这些定义为温柔。   “你不问问你弟弟怎么样吗。”林煐岷抬起眼,盯着天空中一小块特别白的云,声音平静:“你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朴佑宁把手里的杯子搁到旁边的花架上,顺着林煐岷的话问朴佑镇的近况,林煐岷听着朴佑宁不太上心的语气,忽然有点想笑。   但事实上,林煐岷确实笑了出来,朴佑宁转头看他,停了一会儿才问:“笑什么?”   “没什么。”林煐岷把大衣拢了拢,“就是觉得除了朴佑镇,你们一家人都挺可笑的。”朴佑宁没有接话,他沉默着看林煐岷,身后客厅的主灯被打开,柔和的暖光落在空气里。   “你以前好像不这么说话。”朴佑宁对林煐岷说。   “是吗。”林煐岷转过头,冲着朴佑宁笑笑,“以前是装的,为了讨你喜欢。”朴佑宁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持续的时间短暂,但现在,林煐岷已经不再想要揣测朴佑宁笑容出现和消失的含义。   朴易山和高岚大概是真的生林煐岷的气,一直到他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从卧室出来的意思。朴佑宁把林煐岷送到庭院门口,林煐岷看着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朴佑宁还站在原地。   “对路可盈好一点吧。”林煐岷对他说,“她是真的喜欢你。”   林煐岷和路可盈非常合不来,在学校见的第一面,林煐岷就讨厌路可盈的做作,而路可盈讨厌他的心机。或许性格缺陷让人讨厌,但爱都是干净平等的,不会因为堆金积玉就高人一等,也不会因为莽撞无知就遭人唾弃,彼此相爱不需要前提,只需要幸运。   路可盈不够幸运,因为朴佑宁还在岸边,坠入爱河的只有她自己。朴佑宁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他,林煐岷不在意朴佑宁是不是听懂了,他转过身,打开车门上了车。车厢内的木质熏香味道有些重,林煐岷把窗户打开了一半,冷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   停了一会儿,沈风从后视镜里看他:“林总,现在送您回家吗?”   林煐岷摇了摇头,他坐直了一些,把窗户重新关上,才说:“去奶奶那儿。”   沈风怔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现在还不到时间,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过去——”   “不用。”林煐岷拒绝地很快,他系好安全带,和后视镜里的沈风对视。   林煐岷回到老宅的时候,李伊曼正坐在轮椅上浇花,鲜少包养的皮肤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胸口戴了一串浅香槟色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散发着丰盈柔和的弧光。听见声响,李伊曼摘掉老花镜,朝他看过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啊。”看见林煐岷的时候,李伊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笑起来,皱纹驱散掉眼里的不安。   林煐岷把外套脱掉随意扔在椅子上,他笑着走过去,垂着脑袋看李伊曼种的月季,说:“今天刚好路过,就想着来看看。”   “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可看的。”李伊曼一边笑一边抬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身旁的阿姨想要帮忙,被李伊曼摆着手拒绝了。人到了年纪,许多事做起来都显得力不从心,比如倒茶时不太稳的手腕,还有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从杯沿满溢出来的茶水。   水洒了一桌子,滴在地板上,李伊曼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林煐岷笑着凑过去,嘴唇贴着杯沿,把满到溢出来的红茶吸了一大口。因为喝水的声音很大,李伊曼笑了起来,她很轻地拍了拍林煐岷的背,让他当心别被烫着,林煐岷把杯子和桌上的水渍擦干,捧着杯子坐在李伊曼身边,笑着说没事。   两个人在一起的大多时间都是沉默,林煐岷陪着李伊曼翻了翻花盆里的土,又栽了一颗刚刚才送来的君子兰,李伊曼佝偻着腰,用手去拨弄泥土,泥土很湿,摸起来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柔软。种完了君子兰,林煐岷推着李伊曼来到餐厅窗前,那里是整栋房子中阳光最好的地方。   李伊曼让阿姨重新泡了红茶,在果盘里挑了一个最红的苹果递给林煐岷给林煐岷,林煐岷接过来,但是没吃。   明亮的光线让空气中的浮尘都变得明显,李伊曼坐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他讲:“对了,上个月你爸妈寄的照片到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呢。”她转了一下轮椅的方向,从身后的六斗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林煐岷腿上。   信封不算厚,里面装着十几张照片,有界限明显的小彩虹山,粉色冰湖,还有大片大片漂亮的六出百合,像是在秘鲁。林煐岷翻到照片背面,右下角用圆珠笔写着他父母的名字,字迹清秀。   林煐岷把照片重新放进信封里,他端起茶杯,垂眼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细小的茶叶,热气蒸在眼皮上,让人产生发烧的幻觉。停了一会儿,林煐岷抬起头,对上李伊曼的目光,笑着对她说:“奶奶,带我去看一下他们吧。”   李伊曼端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她低着头,抿了一小口红茶,把杯子放下,像是没听到林煐岷的话,自顾自地说:“今天厨房做了新的香芋酥,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一些——”   林煐岷按着轮椅扶手,他看着李伊曼,笑着伸出手,手掌覆在李伊曼干燥的手背,他很轻地握住她的手指,声音有些哑:“他们的环球旅行该结束了。”   “我去买花,奶奶和我一起去吧,去看看他们。”   关于他喜欢朴佑宁的原因,那天他只对陈凯希说了一半,在遇到朴佑宁的前十分钟,他在电视里看到了一场连环车祸的现场直播新闻。十三辆车在浓雾天连环追尾,中间的黑色奔驰燃起大火。林煐岷把电视关上,他抱着足球来到院子里,盯着足球上分配均匀的黑白色块,发了一会儿呆,把球放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的用力踢了一下。   然后他踢碎了隔壁的玻璃,男孩走出来,把球还给他,放过他,笑着让他快跑。接下来的几天,林煐岷都没有碰见那个男孩,再遇到的时候,假期已经结束。但那个男孩可能把他忘记了,林煐岷冲他打了招呼,他很明显地顿了顿,虽然没有多么热情,男孩依旧十分礼貌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对他说:“你好。”   是不负责任的情感堆积,他把所有感官细胞锁在盒子里,埋在那个炙热又干燥的夏季,自己一心扑在朴佑宁身上,希望被爱,但是他失败了。或许迟到了太久,但他现在能够接受出现偏差的自己,允许自己犯错,不再以利润和成功为第一目标,不再执着于那年夏天冲他扔出球的少年,不再执着玻璃碎片、太阳、足球,还有那场车祸。   只要朴佑镇还愿意,他想给朴佑镇好多好多的爱。 第40章 飞行   李伊曼许久没有出过门,常年依赖轮椅的腿部肌肉有些萎缩,虽然走的很慢,林煐岷也很有耐心地扶着她,一步步走到车前。林煐岷把折叠轮椅放在后备箱,坐在了后排,李伊曼看了他一眼,林煐岷冲他笑笑,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背。   沈风关掉收音机,安静地坐在前面,车子很快发动了。为了缓解李伊曼的紧张,林煐岷向她讲了一些公司的事情,包括现在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有未来的发展方向,李伊曼许久不过问公司的事情,但这会儿听得依旧认真。   “你叔叔呢?”李伊曼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老人不应该有的小心翼翼。   林煐岷冲她笑笑,轻描淡写地略过林诚的贪婪和刁难,对她讲:“叔叔最近在做国外的一个项目,应该快到收尾了。”   李伊曼看着他,有些松弛的嘴角抿了一下,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把他的手用力握紧了一些,说:“你做的很好。”   林煐岷没说话,他低头握着李伊曼的手,忽然觉得人上了年纪之后,骨头都显得脆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伊曼便不允许他犯错,就算出现了错误,也要死扛着不能承认,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吞掉。   李伊曼要求的这些,林煐岷都做到了。   快到墓园的时候,街边的花店变得多了起来,大片大片的白色菊花占据视线,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林煐岷打开车门,又转过头看着李伊曼:“奶奶觉得买什么花好?”   李伊曼停了一会儿,才说:“白玫瑰吧。”她的左手搭在膝盖上,看向窗外,“他们结婚的时候用的就是白玫瑰,你妈妈喜欢。”   林煐岷和沈风下了车,等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手里抱了三大束白玫瑰。花堆在后座上,林煐岷和李伊曼坐的近了许多,李伊曼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腿:“怎么买这么多。”   “妈妈不是喜欢吗。”林煐岷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花瓣又缩了回去,他笑着说:“喜欢就多买一点。”李伊曼看了林煐岷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笑:“你爸爸可要吃醋了,怎么就不买点他喜欢的。”   “下次再买。”林煐岷的身子往后靠,他挽着李伊曼的手臂,声音放松:“再说了,爸爸肯定是妈妈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   很快到了墓园,林煐岷把轮椅拿下来,让沈风和司机留在车上,自己抱着花,推着李伊曼往里走。墓地靠近山,吹在身上的风变得更冷,但李伊曼似乎不太在意,走到一半,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很大的青松。林煐岷推着她走过去,看见了树旁边的青灰色墓碑,上面刻着林文柏和程舒然的名字。   林煐岷蹲下身,用手拂了拂尘土,把玫瑰摆在上面。看着墓碑上男女的黑白照片,林煐岷短暂地有想要流眼泪的冲动,单单看着照片里笑得很开心的林文柏和程舒然,就有不着边际的难过从大脑里涌出来。   “带岷岷来看你们了。”林煐岷听见李伊曼的声音,沙哑但清晰,“我说的没错吧?岷岷还是长得像舒然。”   林煐岷低头笑了一下,本来还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看着照片上女人的脸,他往前凑了凑,在心里小声说:我有喜欢的人啦,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带他来看你们,你先不要告诉爸爸。说完这些,林煐岷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走到李伊曼身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走啦,下次再来看你们。”   推着李伊曼往回走的时候,林煐岷很想给朴佑镇打一个电话,问他要不要来看看他的父母,看看他是不是长得最像程舒然,但他不确定朴佑镇会不会理他,因为朴佑镇还没有回他的信息。   把李伊曼送回家以后,天已经黑了下来,高架桥上的霓虹灯亮起来,让了无生气的夜晚出现一丝温暖的幻觉,路上林煐岷又看了几次手机,最后他没忍住拨通了电话,但在提示音响起的前一秒便迅速挂断,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毫无理由地感到害怕。   他还没有想好要是朴佑镇说他爱上别人,他要怎么回答。   一直回到家,林煐岷坐在沙发上,他把那天在旧手机上找到的视频拷贝下来,在投影幕布上反复播放。不知道播了多少遍,林煐岷站起来走近了一些,黑色的影子覆盖了一小片图像,隔了几秒,拍摄的图像有些抖动,然后是朴佑镇带笑的声音,   视频继续播放,林煐岷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一串号码,按下了拨通。心跳随着提示音的节奏越来越快,在以为不会被接通的下一秒,林煐岷听到了朴佑镇的声音,和视频里少年带笑的声线重合。林煐岷握着手机的手攥紧了,投影里的视频又重新播放,朴佑镇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吵,像是在外面。   林煐岷下意识想问他是不是和Casper在一起,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没有了质问的立场。等了好久,还是朴佑镇先开口问他:“有事吗。”   林煐岷把视频按了暂停,他坐在地毯上,听见朴佑镇的话点点头,发觉朴佑镇看不到才又说:“有。”朴佑镇又沉默了,似乎在等他说话,林煐岷怕朴佑镇挂电话,便自顾自地讲:“我今天做了新的方案,公司的股东没说什么就都答应了,下午我去找了奶奶,她那边的阿姨做的香芋酥还挺不错的,后来我买了白玫瑰,比红色的好看——”   剩下半句想要朴佑镇和他一起去看父母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朴佑镇打断了。   “——林煐岷。”朴佑镇喊他的名字,关门的声音隔绝掉吵闹的声响,背景兀的静下来。   “我现在在谈事情,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朴佑镇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但他没有挂电话,开口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林煐岷怔了一下,搁在地毯上的手指不自觉扣着地毯上的短绒,他很快对着手机说没关系,林煐岷从地上站起来,漫无目的走到楼梯口,手扶着栏杆,说:“我现在去找你。”他说的是陈述句,这样不太容易被拒绝。   停了几秒,林煐岷听见了打火机打着的声音,朴佑镇一直没说话,林煐岷笑了一下,语气轻快的接着讲:“我找公司的人去机场接我,明天我们再见面。”   朴佑镇好像在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林煐岷听见他咳嗽了一声,才说:“明天我不在溪城。”   “没事。”林煐岷往上走了一阶台阶,又停下,“后天再见面也可以。”   “随便你吧。”朴佑镇说完,挂了电话。   林煐岷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才打电话给沈风,要她给自己订一张最快去溪城的机票。电话那头的沈风有很明显的停顿,但林煐岷还是听到她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   “最近一班是两个小时后,但是您确定要飞吗?您快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   “到那边再睡。”林煐岷顿了顿,接着说:“不用让公司那边的人来接,我去办自己的事。”   林煐岷很快上了飞机,或许是因为缺少睡眠,飞行途中他的耳膜很痛,喉咙也干,但他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差。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林煐岷是睁着眼过来的,他不敢闭眼,害怕自己一厢情愿做的美梦会在闭眼之后就醒来。   一直撑到下飞机,林煐岷拖着行李箱在等候计程车的地方排队,队伍很长,行进的速度缓慢,在半个小时后,林煐岷终于坐上了车。车上的气味很难闻,带着散不开的烟味,林煐岷把窗户降下来了一点。冷风把林煐岷吹得清醒了一些,在快到酒店的时候,林煐岷忍不住给朴佑镇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回去了没有,停了一会儿,朴佑镇回他说没有。   深夜的计程车司机总是下足了劲踩油门,车子很快停在酒店门口,林煐岷拉着箱子站在服务台前,穿着制服的酒店员工有些抱歉地冲他笑笑:“不好意思,28层没有房间了,30层还有,是总统套。”   “28层没有要退房的吗?”林煐岷停了一会儿,说:“2803旁边的客人如果愿意,我可以付总统套的钱和他换。”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太晚了……”女人又看了一眼操作屏幕,停了停说:“2812的客人凌晨五点会退房,您可以订这间。”   “离2803远吗?”   “不远,在对面。”   林煐岷点点头,他从玻璃盘里拿了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放进嘴里,才笑着说:“那我就定这间,等他退完房我就直接办理入住。”林煐岷拉着箱子来到大堂边上的沙发,头顶的水晶灯很亮,林煐岷一点都不困,距离入住还有四个多小时,如果幸运的话,他还能碰到朴佑镇。   他的确足够幸运,在三十五分钟后,他看见从玻璃转门外进来的朴佑镇,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揽着朴佑镇肩膀的Casper。朴佑镇大概真的喝得很醉,他垂着头,没有看到站在沙发旁边拎着行李箱的林煐岷。   林煐岷喊了朴佑镇的名字,但因为隔得很远,他的声音太小,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停下来。 第41章 肯尼亚北极星   大堂中央的水晶灯很亮,林煐岷站在原地,第一次发现心脏原来可以跳的这么快,就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出不来,林煐岷拉着行李箱走到电梯前。电梯上方的数字缓慢上升,中间暂停了几次,最后停在28层。   林煐岷站了一会儿,按了右边电梯的上行按钮,或许是时间太晚,在到达28层之前,电梯没有停下一次,可能是上帝终于可怜他,允许他用最快的速度去见朴佑镇。但站在房间门口,林煐岷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如果门打开,最差的那个结果自己能不能够接受。可能不行,只是想一想,林煐岷的五脏六腑好像都皱成一团,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他没有敲门,但门却自己开了。   穿着卡其色线衫的Casper站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湿漉漉的往地下滴水,他看见林煐岷愣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在这儿?”Casper鼻梁上的肿消了大半,隐隐约约有点发青,但好像一点儿都不影响他的漂亮。   林煐岷把手里的行李箱往前推了推,看着Casper,说:“朴佑镇让我来找他。”林煐岷从小就擅长撒谎和狡辩,但这是第一次,他撒谎撒的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但Casper很容易就相信了,他把手里的湿毛巾塞进林煐岷手里,拿过外套,站在走廊里。   “那他就交给你了。”Casper把外套穿好,又看了林煐岷一眼,才笑着说:“小心他吐你一身。”Casper转身走向电梯间,很快消失在走廊里,林煐岷推开门,看见躺在床上的朴佑镇,他还穿着外套,头发有些乱。   林煐岷脱掉朴佑镇的外套和鞋,用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重新站在床边,站了不知道多久,像是鬼迷心窍,林煐岷在朴佑镇身边躺下。   屋里的光线很暗,林煐岷看不太清,他小心翼翼地朝朴佑镇那边挪了挪。很烫的呼吸落在林煐岷颈侧,原来只看着紧闭的眼睛和唇角,心跳也会这么快啊,林煐岷这么想着,朝朴佑镇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朴佑镇的睫毛,朴佑镇没有动。   林煐岷对着一动不动地朴佑镇出神,记忆倒回四个月前的夜晚,有拧开瓶盖的苏打水,色调平淡的文艺电影,水蜜桃硬糖,干燥的皮肤,还有爱情。   “朴佑镇。”林煐岷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喊朴佑镇的名字,声音很快融化在黑夜里,他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今天就在你这儿睡,好不好?”   “你不讲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朴佑镇睡得很沉,呼吸平缓,带给林煐岷一种如果朴佑镇睁开眼睛,他们就会开始相爱的幻觉。   好在林煐岷已经清醒了,他知道自己带给朴佑镇的伤害,所以他没有碰朴佑镇,只是闭上眼睛,压低了声音对朴佑镇说:“那晚安。”   这一声晚安比以往吃的所有品牌的褪黑素都有效,身旁的床垫略微下陷,林煐岷有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朴佑镇的手背,摸到朴佑镇突起的青筋和腕骨,林煐岷又变得贪心了起来,他把自己的手塞进朴佑镇的手心里,就像真的牵手一样。   但放在手背上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像是在悬崖边上一脚踏空,心跳的声音变成耳鸣,在黑暗中,林煐岷睁开眼,对上朴佑镇很亮的眼睛。因为酒精的作用,朴佑镇眨眼的速度变得很慢,唇角有一小块翘起来的干皮,他安静地和林煐岷对视,停了好一会儿,朴佑镇抿了一下嘴。   “怎么又做梦。”朴佑镇的声音很小,但林煐岷还是听得很清楚,他听见朴佑镇对他说:“林煐岷,你真的太难缠了。”   朴佑镇大概很困,很沉的眼皮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合上,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林煐岷看见玫瑰浮雕的影子投在朴佑镇身上,很突兀的,林煐岷想起他和朴佑镇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那个夜晚好像有很漂亮的月亮,朴佑镇躺在他身边,牵他的手,指腹很轻地摩挲他的每一个手指指节,眼里的笑意满的像是可以溺死人的湖。   后来朴佑镇靠近他,看起来想要吻他的脸,但他撇开头拒绝了。朴佑镇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垂着眼笑,然后钻进被子里,轻声念叨着好困之后,一点点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贪心又卑鄙的一直只有他自己而已,夜晚适合吐露心事,林煐岷终于承认,是他配不上朴佑镇,那个挂着漂亮月亮的夜晚还会有很多,但都不再属于林煐岷了。   “改不了了。”林煐岷看着朴佑镇,把手从朴佑镇的手心里抽出来,把朴佑镇滑到肩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虽然对你不太公平,但以后我还是会这么难缠的。”   睡意来的很快,在阖上眼的前一秒,林煐岷脑海里闪过朴佑镇很干的嘴唇。如果按照以前,他一定趁人之危亲上去了,但现在他不想惹朴佑镇不高兴,所以还是买只润唇膏好了,林煐岷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希望明天不要忘记。   这一觉睡得比林煐岷想象中还要安稳,早上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他自己。林煐岷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会儿身边不太平整的床单,确认昨晚并不是他在做梦。林煐岷下了床,从外套里拿出手机,除了几条沈风发来的工作汇报邮件以外,没有其他信息。   林煐岷赤着脚站在有些凉的地板上,后知后觉地想,朴佑镇醒来看见他躺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很生气,其实打个电话就能知道答案,但林煐岷把手机重新放回去了。他在朴佑镇房间里的浴室里洗了澡,用了朴佑镇的洗发水,吹头发的时候,有些长的湿发落在额前,让林煐岷短暂地产生了朴佑镇在他身边的幻觉。   在行李箱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林煐岷下了楼,顺利地拿到了2812的房卡。办理入住的期间,林煐岷看到从电梯里出来的谢明轩,谢明轩在看见林煐岷的时候脚步有很明显的停顿,他走过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朴佑镇出差了。”   林煐岷说他知道,然后两个人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谢明轩又站了一会儿,打算离开的时候,林煐岷忽然叫住他。   “你知道哪里有卖花的吗。”林煐岷讲话的神情很认真,语气带着不太恰当的柔软。谢明轩的父母都在政府任职,他从小见惯了父母在饭桌上看人眼色说场面话,时间久了,他也无师自通。林煐岷话里的潜台词十分明显,他原本想说给男人送花不太合适,但看着林煐岷的眼睛,他顿了顿,才讲:“往东走两个路口就有。”   “要是想买进口花,就要去海城广场。”林煐岷点点头,接过房卡,对谢明轩说了谢谢,几乎是条件反射,谢明轩一边摆手一边连着说了好几遍没关系。林煐岷没说话,他见过谢明轩和其他人是怎么和Casper勾肩搭背的,他到底是不怎么讨人喜欢。   谢明轩走了好一会儿,林煐岷才上楼,把行李放好以后,到酒店门口打了一辆计程车。海城广场的靠近海,走在笔直的公路上,空气很潮,穿过隧道,橘色的光零散地闪过视线,林煐岷在车上发了一会儿呆,很快就到了。   海城广场的花店很多,馥郁的香气覆盖海浪的咸湿,林煐岷没走多久,就看见摆在玻璃橱窗里的白色玫瑰。   林煐岷走进去,迎上来的店员还没说话,林煐岷抬手指了指开得很盛的白玫瑰:“这个你们店里有多少朵?”店员愣了一下,所有进店买花的人第一句大概率都是询问价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先问库存的客人。她不自觉抬眼去看林煐岷,撞上林煐岷投来的目光,脸忍不住开始发烫。   “啊,这个是肯尼亚进口的北极星,店里应该还有一些,请问您要几朵?”林煐岷走到橱窗前,伸手碰了一下花瓣,停了一会儿才说:“999朵。”   因为没有听到回答,林煐岷转过头,看着围着深色围裙的女孩,又问了一次:“有吗。”   北极星算是进口白玫瑰里昂贵的品种,花店的存货一般不会很多,店员在冰柜里找了半天,最后也只找到了不到二百朵,但因为北极星的花型饱满,全部摆在桌上也显得十分壮观。林煐岷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笑了笑说:“那就要这些吧,麻烦您给我包的好看一点。”   林煐岷不常笑,但眉眼舒展开的时候,也是能晃人眼,女孩愣了一下,迅速低下头,一边说好一边接话:“看来您是要送女朋友啊。”   林煐岷没有解释她话里错误的性别,只是说:“还没有在一起。”林煐岷语气里的落寞明显,女生包花的手顿了顿,才笑着说:“好事多磨嘛,您送这么好看的花,在一起是早晚的事。”   林煐岷也笑了,大概是置身花海,整个人看起来很柔软,他把一支开得很旺的玫瑰摆在花束中间,小声说:“希望吧。”   于是在朴佑镇晚上和合作伙伴回到酒店的时候,酒店前台的侍应生叫住他,从桌子下面拿上来了一束体积很大的白色玫瑰,花束很大,摆在前台的桌上,他甚至看不见花后侍应生的脸。同一时间摆放在桌上的还有一盒心型巧克力,和一张黑胶唱片。   三件套想表达的意思也极其明显,站在一边的陈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小朴总果然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吃香的多啊,这才来黔城多久啊,就有人搞这么大阵仗表白啊。”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嗓门很大地说他艳福不浅,朴佑镇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收到过花,玫瑰花巧克力加上黑胶唱片,会送这样没有新意又认真的东西,朴佑镇只能想到林煐岷。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两下,是短信提示,朴佑镇点开,是林煐岷发来的。   [ 希望你天天开心 (玫瑰花上忘记放小卡片了,这是当时要写在小卡片上的)] 第42章 春天相爱   早上醒来的时候,朴佑镇大概花了几分钟用来整理眼前的情况,林煐岷整个人几乎埋在他的怀里,脑袋枕着他的手臂,膝盖抵着他的腿,很长的睫毛因为挤压翘的乱七八糟,看起来好笑又狼狈,或许是这个原因,朴佑镇没把林煐岷叫醒。   朴佑镇小心翼翼地抽走自己的胳膊,从床上下来,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林煐岷,其实大多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停了一会儿,朴佑镇走到浴室,把水开的很小,简单地洗漱之后,再次回到床前。   朴佑镇觉得自己烂透了,林煐岷明明反复地触及他的底线,但在看见林煐岷的十分钟后,喜悦十分迟缓地从大脑里冒出来。朴佑镇站在阳台上抽完了一整支烟,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朴佑镇拿起桌上的手机。   [ 你整理完就走,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不会在我的房间看见你。]朴佑镇点击了发送,下一秒,林煐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里传来震动声。   朴佑镇侧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站在电梯前,看着红色数字缓慢上升,快到28层的时候,朴佑镇重新走到房间门口,用卡刷开了门。开门的提示音并没有吵醒林煐岷,朴佑镇从林煐岷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看见他刚刚发出去的信息。   朴佑镇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直到屏幕又暗下去,朴佑镇才有些烦躁地划开屏幕。林煐岷没有设置密码的习惯,朴佑镇点开他刚刚发过去的那条信息,动作有些快地点击了删除,然后重新把手机放回去,再次离开了房间。   今天朴佑镇要去黔城郊区和合作伙伴见面,虽然他在开会的期间走神了几次,但谈得还算顺利。在回去的路上,朴佑镇觉得有些恍惚,他开始思考那条信息他到底删掉了没有,会不会被林煐岷发现。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到酒店,紧接着,朴佑镇在酒店大堂收到了那一大束玫瑰。   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互送礼物那样,还有巧克力和黑胶唱片。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抱着一大束玫瑰总是显眼,朴佑镇抱着玫瑰花坐电梯的时候,电梯停停走走,每个进电梯的人都会多看他一眼,停顿两秒之后冲他笑笑。就这样电梯终于来到28层,朴佑镇走下电梯,转过拐角,看见站在走廊上的林煐岷。   林煐岷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他,下一秒,林煐岷微曲的腿直了一些,他走过去,微抬着下巴,笑着对朴佑镇说:“好巧。”然后又去看朴佑镇手里的玫瑰花,停了一会儿,视线再次回到朴佑镇脸上:“花和你很配。”   朴佑镇没有接话,林煐岷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他伸出手去拨弄花瓣,接着说:“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很好吃,是沈风结婚时候的喜糖,虽然不贵,对了,你知道沈风吗,是我的助理。”   “这个黑胶唱片是展示品,可能放不出来,但其实歌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歌手,他们是一对同性情侣。”   空气里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连带着光线都温柔,朴佑镇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对林煐岷说:“我以为你不喜欢玫瑰,绿玫瑰和红玫瑰你都不想要。”   “其实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你。”朴佑镇说完最后一个字,林煐岷手上的力气忽然失控,纯白的花瓣打着圈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林煐岷怔了一下,弯腰把花瓣捡起来,有些执拗地重新塞进花束里,才说:“这个品种的玫瑰花期很长,可以放很久。”不等朴佑镇再说什么,林煐岷打开了旁边房间的门,站在房间里说:“我就住在你对面。”这话显得有些多余,但林煐岷说了,朴佑镇也听了,林煐岷关上了门,朴佑镇也腾出手刷了房卡,转身走进房间。   接下来的很多天,朴佑镇每天都会收到花,常见和不常见的白玫瑰品种都收齐了,有一次朴佑镇拿走花的时候,听到酒店的女员工小声笑他说他是花仙子。时间久了,朴佑镇的房间里几乎没有能放花的地方,那是第一次,朴佑镇主动敲了林煐岷的房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快到朴佑镇觉得林煐岷有可能一直站在门口。朴佑镇直接表明了自己不想再收花的要求,林煐岷怔了一下,点点头,说:“白玫瑰确实没办法再送了,你喜欢铃兰吗,也很好看。”   “不是品种的事。”朴佑镇的声音有些低,他看着林煐岷,很轻地叹了口气,林煐岷觉得朴佑镇好像要对他说什么,但被响起的电话打断了。   朴佑镇接起电话不到五秒钟,眉头便皱在一起,他嗯了一声后挂掉电话,回过头对林煐岷说:“我爸摔了一跤,腿骨折了。”   “那你要回去吗?”林煐岷问他,朴佑镇嗯了一声,林煐岷很快接话说:“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朴佑镇掏房卡的动作没有停顿,他背对着林煐岷,声音平静地说:“不用。”   林煐岷开着房门,转身去收拾行李,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来这儿就是找你的,你不在这儿我还待这干嘛。”   林煐岷不知道朴佑镇有没有听见,但好在去机场的时候,朴佑镇没有拒绝林煐岷和他坐一辆车。那个时候,林煐岷坐在朴佑镇身边,心里想着快到春天了,春天是适合相爱的。   他在冬天爱上朴佑镇,可到了春天,朴佑镇好像也没有开始爱他。 第43章 红豆饼   从溪城到东边的机场不算近,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朴佑镇的电话没有停过,林煐岷听着朴佑镇安排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要进行的项目,语句简洁,条理清晰。林煐岷想到朴佑镇曾经对他说有多么不喜欢运营公司,但现在他还是做得很好。   林煐岷收回看向朴佑镇的目光,搁在身侧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蜷着,说起来有点愚蠢,但林煐岷开始找不到朴佑镇能喜欢他的理由,他以前认为自己可以在工作上给朴佑镇一些帮助,但看起来朴佑镇现在也不需要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迅速流失,快到林煐岷抓不住。   因为机票订的仓促,朴佑镇和林煐岷的座位不在一起,分在两排,前排的靠窗,后排的靠近过道。快要登机的时候,朴佑镇站在台阶上沉默地把两张票递给林煐岷,林煐岷十分自然地抽走了后排那张写着朴佑镇名字的机票。   察觉到落在脸上的目光,林煐岷仰着头,说:“今天喝水喝多了,过道去卫生间方便。”朴佑镇把蓝牙耳机取掉,垂着眼嗯了一声,看起来对林煐岷的解释不太在意。   一直到上了飞机,林煐岷在朴佑镇后面坐下,从那个角度,可以看见朴佑镇的鼻尖还有唇角,但是再偏一偏头,就能看到朴佑镇的大半侧脸。即便那个姿势不太舒服,但林煐岷依旧偏着脑袋,明目张胆地偷看了朴佑镇好久。他看着朴佑镇向空姐要加了冰的气泡水,在四份电子文件上签了名,点开了一部色调昏暗的电影,看了一小半后按了暂停。   在朴佑镇侧头的时候,林煐岷收回了视线,佯装在看舷窗外不太白的云层。就这样反反复复,飞机降落,林煐岷和朴佑镇下了飞机,坐上了回朴家老宅的商务车。路上朴佑镇的兴致显得不高,坐在副驾驶位的管家只能和林煐岷闲聊,时不时从后视镜冲他笑。   “叔叔还好吗?”   “石膏已经打上了,没事的,就是人上了年纪骨头脆,磕磕碰碰的都容易出事。”   林煐岷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去看坐在旁边的朴佑镇,朴佑镇闭着眼,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车子很快驶进市区,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朴佑镇忽然开口:“在这儿停一下。”司机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快停车,朴佑镇拉开车门,径直走向斜前方的一家店面,林煐岷听见管家笑着说:“这家红豆饼是老爷最喜欢吃的,想不到小少爷还记得。”   因为朴佑镇连爸这个字都很少说,想不到居然会记得朴老爷子爱吃的零嘴,朴佑镇再上车的时候,林煐岷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大概是视线太过明显,最后一次看的时候,十分准确地撞上朴佑镇投过来的目光。   他手里还拎着装红豆饼的纸袋,看着林煐岷抬了抬手,挑着眉问他:“你也想吃?”林煐岷被朴佑镇的话噎住,一时间也忘记反驳,怔了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不用。   到朴佑镇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在院子里也能听见碗碟相碰的声音,朴佑镇推门进去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脸上满是意外,下一秒,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朴佑镇看了一眼桌上的酱肘子,笑着说:“看来您胃口还不错。”   朴易山和高岚都没说话,林煐岷跟着走进去,笑着说叔叔阿姨好,朴易山像是忘记上次争吵的插曲,冲林煐岷挤了个笑容。朴佑镇找了空位坐下,他把买来的红豆饼放在桌上,因为没人注意,没过一会儿,就被摆碗筷的阿姨收掉了。   林煐岷拦着准备去厨房的阿姨,拿过她手里的红豆饼,笑着递给朴易山:“您小儿子特意绕远路给您买的,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呢。”朴佑镇没说话,他看着朴易山接过袋子,然后重新放到一边。   “我现在糖尿病,吃不了这种甜的。”朴易山看向朴佑镇,脸色有些不太好,“你但凡对我上点心,也不会买这么甜的东西回来。”朴佑镇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筷子面前的生菜,才笑着说:“您但凡对我上点心,也不会一口都不吃。”   朴易山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被朴佑宁拦住了,他站起身,给朴易山夹了一只螃蟹,然后十分熟稔地给林煐岷也夹了一只:“今早刚送来的。”林煐岷下意识去看朴佑镇,朴佑镇只是低头吃面前的生菜,没看他。   房间里没人再说话,阿姨从厨房里出来端装蟹壳的盘子,一直转到林煐岷这。看到他盘子里完好无损的大闸蟹,伸手去拿盘子的手有些迟疑,林煐岷主动把盘子递给她,轻声说谢谢,坐在对面地朴佑宁朝他看了一眼。   气氛不太好的饭局结束地很快,除了依旧在吃小蛋糕的朴佑镇,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朴易山大概不怎么想看见朴佑镇,语气有些冲地让高岚掺着他上楼,关卧室门的声音很大。同一时间,朴佑镇放下筷子,仰着脑袋喝完了手边的水,站起身准备走。   林煐岷站在朴佑镇身后,正在想怎么搭话,朴佑宁忽然开口叫他。林煐岷转过身,他看见朴佑宁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个真皮封面的相册,打开翻了几页,抽出了一张照片。   “上次的照片洗出来了。”朴佑宁把照片放在桌上,头顶吊灯的光线投下来,光斑遮住照片上林煐岷的脸,站在旁边的人的五官变得很清晰。   林煐岷看着桌上的双人合影,太阳穴很猛烈地跳了几下,他完全忘记站在一边的朴佑宁,下意识去看朴佑镇的眼睛,语速很快地说:“这不是我们两个单独拍的。”   朴佑镇没说话,他站了一会儿,伸手很轻地碰了一下照片,然后对林煐岷说:“没什么事你先走吧。”林煐岷站的很直,他嗓音有些哑地说不走,然后转头看朴佑宁:“照片的原件呢?你——”   “林煐岷。”朴佑镇喊他的名字,但并没看他,“我再说一次,你先走。”   林煐岷垂在身侧攥紧的手又松开,他小声说好,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又被朴佑镇喊住。朴佑镇把桌上的照片拿起来,放进林煐岷的口袋,他看着林煐岷的眼睛,语气平静:“记得把你的东西带走。”   看着林煐岷消失在视线内,朴佑镇走出客厅,往院子里走,朴佑宁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房后的院子,朴佑镇和朴佑宁才停下。   朴佑镇垂眼看着他脚边的易拉罐,顿了几秒,抬脚把它踢到一边,空荡荡的易拉罐发出响声,他抬头看站在对面的朴佑宁,笑着问:“拿一张p过的照片有意思吗。”   朴佑宁的目光从墙角被踢扁的易拉罐上收回,他看着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朴佑镇,才说:“所以林煐岷喜欢你。”朴佑宁停了一会儿,继续问:“你们打算在一起吗。”   朴佑镇没有回答,朴佑宁看起来也不期待朴佑镇的回答,他低着头,余光瞥见朴佑镇手腕内侧的伤口:“如果家里知道你喜欢男人,爸可能会杀了你。”朴佑镇只是笑,他拿着烟盒,食指指腹顶着烟盒的边角:“他要是杀我,你一定是递刀的那个。”   朴佑宁安静的听,没有反驳,直到朴佑镇抽出烟咬在嘴里,他才说:“林煐岷以前喜欢我,现在喜欢你,你有想过原因吗。”朴佑镇把烟点着,白烟不断往上飘,朴佑镇把烟拿下来,夹在指间。   “如果我当时戳破了,你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弟弟而已,你和林煐岷不是同一种人,我是为你好,别傻了。”   果然是亲兄弟,就连捅刀子都知道哪里最痛,朴佑镇拿着烟的手垂在身侧,指尖不自觉发颤,烟灰随着扑簌簌往下落,朴佑镇咬着烟,手随意揣在口袋里,吐字有些含混不清:“你最好现在不要再说话了,要不然我真的会打你。”   大概是受不了烟味,朴佑宁很快回到房间,隔着门,朴佑镇能听见朴易山和高岚轻松愉悦的声线,那是对朴佑宁才会有的声调。   朴佑镇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很暗,色调像是他在飞机上没看完的那部恋爱电影,他不知道男女主角有没有在一起。朴佑镇站在墙边又点了一支烟,但他没有抽,只是垂着眼看青白色的烟雾顺着手指打转,然后被一阵风吹散了。一小截烟灰掉在地上,随着一起掉落的,还有明亮的火星。   白色的烟卷被燎的发黑,朴佑镇垂眼看了一会儿,把烟扔掉了。   绕过拐角,朴佑镇在一面看起来很旧的红墙下看到了蹲在边上的林煐岷,在同一时间,林煐岷也看到了他,林煐岷站起来,朝他走过来。他应该是等的时间很长,鼻尖和眼梢都泛红,嘴角平直,手里的照片被攥的发皱。   林煐岷仰着头看他,喉结很轻地颤动,过了几秒,开口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我来你家不是为了找朴佑宁,这个照片也不是我们两个人单独拍的。”林煐岷的声音止不住颤抖,他低着头,把手里皱巴巴的照片摊开,指腹有些用力地抚平上面的褶皱,他递给朴佑镇,语气带着十分僵硬的轻快:“你肯定能看出来的,原片的右边有叔叔阿姨。”   因为朴佑镇没有接,林煐岷又往前走了一小步,有些固执地把照片往朴佑镇的手里塞,林煐岷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依靠本能,一遍一遍地重复:“你看一看,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或许反复请求是有用的,朴佑镇伸手拿过照片,他垂着眼,看着照片里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照片真的拍得很好,即便林煐岷面无表情,看起来依旧矜贵又高高在上,他或许会蛊惑人心,很多人会爱他,而自己只是众多备选中暂时获得幸运的那个。   朴佑镇放下照片,再一次看林煐岷,他的大衣肩膀处有一小片黑,可能是之前背蹭到墙的时候弄脏了。快要到黔城冬天最冷的时候了,风变得更凉,吹在脸上的时候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刺痛,是冬季里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我们谈一谈吧。”朴佑镇很随意地拿着手里的相片,垂眼对林煐岷说。   朴佑镇应该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林煐岷的表情,他眨眼的速度变得很快,抿嘴唇的模样让朴佑镇想到上学时,林煐岷站在升旗台下等待上台演讲的那个浓雾清晨。   “不要。”林煐岷回答的迅速,他扯了一下嘴角,但却像是没有力气似的,很快又恢复如常。   林煐岷的拒绝似乎并不出乎朴佑镇的预料,他只是看林煐岷,听见林煐岷的回答后很轻地笑了一下,连眉眼的弧度都温柔。林煐岷说不出话,朴佑镇是爱笑的,以前朴佑镇这样冲他笑的时候,是因为他抱怨千层面太难吃,酒店的空调温度太高,还有电梯里的烟味。   笑容是世界上最具有迷惑性的表情,他不单纯代表愉悦,还有可能是生气,无奈,伤心,失望,以及死心。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朴佑镇看起来很平静,抬手把照片重新放进林煐岷的大衣口袋,声音很轻地说:“林煐岷,别闹了。” 第44章 生日愿望   朴佑镇和林煐岷进到一家没什么人的咖啡厅,门推开的时候,挂在上面的贝壳风铃跟着响。路过收银台的时候,朴佑镇点了一杯低因的冰燕麦拿铁,然后回头问林煐岷是不是要喝冰美式,对上朴佑镇眼睛的时候,林煐岷有一瞬间走神。   身后的贝壳风铃叮叮当当的响,林煐岷被迫重新面对现实,他移开视线点点头说好。室内空调的温度调的有些高,朴佑镇脱掉外套,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空气里是馥郁又浓厚的咖啡香气,朴佑镇侧头看向窗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手腕内侧的疤从下滑的袖口隐隐约约露出来。   那个时候,他还认为自己什么都会有,觉得和朴佑镇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毫无畏惧地消耗,所以他固执地想要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上风。   服务生端着咖啡过来,和咖啡一起的,还有一个撒着巧克力碎屑的小蛋糕,说是每个订单号带九的客人都会送一块蛋糕。朴佑镇笑着说谢谢,然后伸出手,把摆在桌子中间的蛋糕推到林煐岷面前,动作很轻,但蛋糕表层上的巧克力还是掉了下来。   “我那天去朴老爷子那儿,不是因为还喜欢朴佑宁。”林煐岷想看朴佑镇的表情,但朴佑镇只是低着头喝咖啡,林煐岷只能看到朴佑镇颤动的睫毛,“我只是想去见见你的父母,而且有些话想和要朴佑宁说清楚,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有那个照片,是被编辑过的,原本还有你的父母在右边,你相信我。”   “我相信。”朴佑镇忽然开口,他坐直了一些,靠着椅背,用很平静柔和的目光看林煐岷。因为店里很安静,背景音乐里的大提琴声显得更厚重,朴佑镇没有质问也没有怀疑他,明明一切都显得那么好,但林煐岷知道他们走到死胡同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送给我伞的那次?”朴佑镇问林煐岷,但是却没有看他,“你是因为我没有打扰你和朴佑宁看画展,来给我伞的,那天雨下的真的很大,但其实那天我没用伞,我是淋着雨回去的。”朴佑镇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看浮在咖啡面上的冰块,眼睛弯下来:“那个时候我整个人也拗的很,觉得打那把伞就表示我输给朴佑宁了,我才不想输给他,所以我那天回到家,晚上就开始发烧,喉咙很痛,鼻子也不通气。”   “现在想想也觉得好笑,人淋着回去了,伞却一直放在包里,一点水也没沾到。”朴佑镇脸上的笑容很漂亮,他把视线移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把烟拿出来才反应过来室内禁止吸烟。林煐岷握着勺子的指尖不自觉用力,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还算体面,林煐岷把手松开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喜欢我的道理,但有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我到底哪里没有朴佑宁好,林煐岷要是喜欢我就好了。”朴佑镇抬头冲着林煐岷笑,头顶橙黄色的灯光落在肩上。   “如果我现在想和你在一起呢,很多事情是我想错了,我有很多都做得不对,其实我知道我不太好。”林煐岷的话显得毫无逻辑,但朴佑镇还是很安静地听完了,他把手里的烟放在桌上,烟丝掉了出来。   “朴佑宁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不够了解他,但林煐岷,你能确定你真的了解我吗。”朴佑镇很轻地咳嗽了一下,“我可能有一天也会让你失望。”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和冲动。”朴佑镇看着林煐岷,“我曾经认为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现在就当我懦弱吧,我不想再追着你跑了。”他不是没有全力以赴过,只是结局太残忍,残忍到他开始对水蜜桃过敏,不能喝苏打水,不能再说服自己再努力一次。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等林煐岷注意到的时候,雨丝密密麻麻地落在玻璃窗上,凹凸不平的地面积起了水洼。朴佑镇觉得自己的烟瘾犯了,他不去看林煐岷,站起来,拿过椅背上的外套,透过窗户看路上步履渐快的行人,停了一会儿才对林煐岷说:“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朴佑镇转身走出咖啡店,等在车旁的司机打着伞迎上来,准备上车的时候,朴佑镇听见风铃的响声,接着林煐岷便叫他的名字。林煐岷没有打伞,他的肩头很快被雨水淋湿,他走到朴佑镇面前,拿出裹在大衣里的两朵白色玫瑰。   “没办法送你一大束,这个咖啡店的白玫瑰只有两朵。”林煐岷拿着花,花瓣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花瓣往下滴。朴佑镇垂着眼,林煐岷的头发很湿,但他好像不在意,只是低着头去折花枝,然后把花放进他胸前的口袋。林煐岷走到车边,替朴佑镇拉开车门,朴佑镇没有动,只是看他。林煐岷的手扒着车门,直到一大颗水珠砸在他的耳朵上,他才开口。   “我现在二十五岁,除去任何不可控因素,按照我爷爷西去的年纪来算,我还能活五十年,朴佑镇,我可以等。”林煐岷抬手抹掉脸颊上的雨水,但雨下的密,脸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完,林煐岷不再擦了,他停了一会儿,低头笑了一下,没头没尾地对朴佑镇说:“我不是在等一个合适的伴侣,我是在等你。”   林煐岷没有喜欢别人的经验,过往的爱意现在想想也显得敷衍固执,但对于他来说,在三个月前朴佑镇离开他的时候,他暗自决定下一个生日愿望要朴佑镇永远陪在他身边,但这一刻,林煐岷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日都会许同一个愿望,他希望朴佑镇永远不要伤心。   朴佑镇额前的黑发被打湿,他上了车,在关上车门之后摇下了一半的车窗,朴佑镇的下半张脸隐在满是雾气的玻璃后面。朴佑镇侧着头看他,但是没有说话,车很快开走了。因为车速太快,溅起的积水打湿了林煐岷的裤腿,凉意渗进布料贴着皮肤,钝痛后知后觉的涌上来。   朴佑镇有一点说错了,林煐岷应该比朴佑镇想象中要更了解他,譬如刚刚朴佑镇看他的那一眼,林煐岷看懂了,朴佑镇根本不相信林煐岷会爱他。 第45章 工业香精   那天林煐岷是被沈风接走的,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沈风打电话,但沈风却出现在咖啡厅门口,让他上车之后又去给他打包了一杯热拿铁。车厢里的空调温度很高,但林煐岷还是冷的发抖,湿透了的衣袖往下滴水,看起来狼狈。   沈风上车后把咖啡递给他,然后又从副驾驶位下拿了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件短款的黑色羽绒服。“是我丈夫的,您先穿着吧。”林煐岷捧着咖啡没有说话,直到热度漫上来,手指被烫的疼,他才看向沈风,声音平静:“没事,不用了。”   沈风没有再劝他,她回过头,透过后视镜又看了林煐岷一眼,踩了油门。沈风开车的速度很慢,街边的小店还有公交站牌都能看的清楚,还有撑同一把伞,牵着手在小路上晃晃悠悠的情侣。林煐岷又想到朴佑镇,想到堆满杂物的阳台,拧开瓶盖的苏打水。想的时间长了,林煐岷甚至会怀疑记忆,怀疑朴佑镇爱他的那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车拐进一条小巷,车道变得窄,沈风开的更慢,林煐岷看向窗外,过了几秒说:“停一下车。”沈风打了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转过头问林煐岷怎么了。   “我想买个东西。”林煐岷说。   沈风弯腰拿起伞,问林煐岷要买什么,她下去买,林煐岷只是摇头,他打开车门,被风吹斜的雨水迅速落在他身上,林煐岷拿过沈风手里的伞,走到路对面的小商店。坐在门口的阿姨正在看手机,   林煐岷垂眼看摆在最边上的棒棒糖转筒,阿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有眼色的说两块。转筒应该很久没人动过,透明的塑料壳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林煐岷转了两圈,才说:“有水蜜糖味的吗?”阿姨指了指里面粉色的那个,林煐岷摇摇头:“这是草莓味的。”   阿姨撇了撇嘴,她看在林煐岷那张漂亮脸蛋的份上,有耐心的回答:“这俩味道都差不都,两块钱的棒棒糖你还指望里面真有水果啊。”林煐岷站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您说的有道理。”   他用劣质的工业香精填补不算愉快的青春,朴佑镇本来不用和他一样,但因为林煐岷,他在明晃晃的夏日自讨苦吃。   沈风坐在车上,她看着林煐岷从路对面走过来,伞歪歪扭扭地撑着,刚刚干了一些的外套重新被打湿。等林煐岷走近了一些,沈风才看见林煐岷抱在怀里的亚克力转筒,里面插着几根棒棒糖,糖纸的颜色鲜艳,连带着她看起来狼狈的上司都显得生动起来。   沈风没有多问,她透过后视镜看着林煐岷抱着转筒坐在后排,转筒上的灰尘很多,贴着大衣的那边被擦干净了一些。车子驶向高架,落在车窗上的雨点小了一些,沈风正在犹豫要不要把空调调的小些的时候,林煐岷忽然在后面问她:“那天晚上是朴佑镇对吧。”   沈风愣了一下,她扭过头,皱着眉小声问:“哪天晚——”话说到一半,沈风忽然明白了林煐岷短短几个字中想要表述含义,那个湿冷的夜晚,光线刺眼的隧道,还有因为被挡住她没有看见的那个吻。沈风打了转向灯,在进入匝道的时候,她十分简短地说:“是。”   林煐岷突然想笑,事实上他确实是笑了出来,他垂眼看着怀里脏兮兮的棒棒糖转筒,虽然他没有找到水蜜糖口味的,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得到过朴佑镇很多的爱。高架有些堵车,刹车一踩一停地让林煐岷觉得恶心。走到林煐岷熟悉的岔路,他喊沈风的名字,声音有些哑地说:“去公司吧。”   处理完所有的报告和文件,林煐岷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刚刚沈风给他量体温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可以生一场大病,他可以借故神志不清装疯卖傻,抱着朴佑镇不撒手,说很多他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但额温计上的数字告诉他他有多健康,林煐岷因为自己没有生病而失望,他攥着手机,思忖要不要装病给朴佑镇打一个电话。调到通话记录的页面,林煐岷看着上面的号码,又把手机放下了,朴佑镇不喜欢他这些小把戏。   林煐岷站起来,他走到办公桌旁,低头看着摆在正中间的转筒,最中间的粉色糖纸艳的扎眼,林煐岷看了一会儿,用座机给沈风打了一个电话。   慈善项目是以前林煐岷不怎么接触的,唯一在做的贫困小学的项目,有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扩大企业的影响力,林煐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把这些称作商人的本能。   “林总,这个项目应该不会有很高的利润。”沈风的话说的含蓄,林煐岷点点头,他看着屏幕上的网页,声音平静地讲:“我知道,不赚钱的。”林煐岷抬起头,他冲着沈风笑笑:“但他想做啊,没办法。”沈风短暂地被林煐岷脸上的笑容晃了神,但她很快恢复,对他说:“我尽快准备。”   朴佑镇是在第二天的早晨接到了来自财务主管的电话,接到电话的时候,朴佑镇正在刮胡子,手上沾了泡沫,他按了免提,听对面言简意赅地讲了关于收到匿名捐赠的一千万。对面人顿了顿,才接着说:“连着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封邮件,邮件的主题名是奉献一点爱。”   只有林煐岷才会写这么老土又毫无新意的名字,朴佑镇拧开水龙头,冲掉指尖上的泡沫,那天在车上,看着林煐岷站在原地不动,他差一点就要冲下车跑到林煐岷身边,告诉他就这样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靠近我再抛弃也可以,但最后,他没有下去。朴佑镇在车上给沈风打了电话,告诉她地址,快要挂电话的时候,他才语速有些快地说:“带一件外套过去,厚一点的。”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在隐藏爱意,但原因却不详,朴佑镇安静了一会儿,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知道了。”   去到公司的时候,打开办公室的门,朴佑镇看见放在桌上的花,大朵的白色玫瑰开得很漂亮,朴佑镇站在门口没动,直到人事部的人来汇报工作,快走的时候冲朴佑镇眨了眨眼:“小朴总真是艳福不浅啊!”如果可以,林煐岷当然是他最好的艳福,朴佑镇站在窗户边抽完了一支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花连着收了一周,有的时候朴佑镇加班加的晚,保洁阿姨来打扫的时候看到他屋子里的花,也要打趣他几句,看着摆在茶几上的玫瑰花,朴佑镇只是笑。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半个月,在某一个周一的早晨,朴佑镇推开办公室的门,桌上摆着他昨天翻到一半的书。   朴佑镇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叫住正在擦花瓶的保洁阿姨,问她今天有没有进过他的办公室。阿姨拿着抹布走到朴佑镇身边,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吸了吸地毯,别的也没什么了呀,哦对,今天小姑娘没给您送花哦?吵架啦?”   女人语气里的八卦味道很重,朴佑镇收回落在桌面的视线,笑了笑没说话。接下来的视频会议,朴佑镇看起来依旧认真,在对方读资料的时候,朴佑镇看了一眼手机,没有电话和信息。资料读完,朴佑镇冲着镜头点点头,然后点开了通话记录最上面的号码。对面接通的速度很快,快到朴佑镇还没有暂停会议。   朴佑镇冲着镜头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拿着一根烟走到窗边,但是没点。“朴总。”或许是迟迟听不到朴佑镇说话,沈风便主动开口,听见沈风喊他,朴佑镇嗯了一声:“上次有一个合同,复印件的签名不太清晰,可能需要再麻烦一下你们。”   沈风那边顿了一下,才说:“林总今天没有来上班。”   “好。”朴佑镇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朴佑镇重新回到座位,继续进行被他暂停了的视频会议,中间他走过一次神,在想林煐岷请假干嘛,是不是生病了。这样的想法一直延续到下班,朴佑镇来到地下车库,绕过A区的紫色墙壁,在第二个圆柱边上看见林煐岷。他的头发好像染过了,颜色变得深,穿着一件朴佑镇没见过的羊绒大衣,手背在身后,眯着眼冲着朴佑镇笑。   林煐岷大概真的不擅长准备惊喜,藏在他身后的玫瑰花体积很大,林煐岷一点都挡不住。 第46章 白色独角兽   地下车库的光线很亮,林煐岷的头发在光下看起来柔软,在看到朴佑镇的时候,上半身很明显地挺直了一些。他走到朴佑镇面前,用轻快地声音问朴佑镇知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惊喜,朴佑镇还没接话,林煐岷把藏在背后的花拿到胸前,自问自答地说:“是玫瑰花。”   泛粉的花瓣看起来娇嫩,感觉和林煐岷更配一些,朴佑镇这么想,伸手接过林煐岷手里的花。林煐岷走到朴佑镇车边,对朴佑镇说:“我来接你下班。”朴佑镇看了一眼林煐岷贴着裤缝的手指,转身上了车。   林煐岷看起来很高兴,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朴佑镇讲这次送的玫瑰是什么品种,花期有多久。朴佑镇坐在副驾驶上抱着花,听见林煐岷的话扭头看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公司里的人已经开始叫我花仙子了。”朴佑镇的语气平淡,林煐岷听见他的话先是一愣,过了几秒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虽然朴佑镇知道自己抱着花的模样看起来滑稽,但还是在心里坦白,看见林煐岷笑的时候,他还是和17岁的时候一样开心。   车子弯弯绕绕地开了好久,最后停在电影院对面,林煐岷扭过头看朴佑镇,然后问:“你要不要看电影,超人大战蝙蝠侠。”朴佑镇想起谢明轩前两天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语音,说华纳在割韭菜,并且告诫朴佑镇,不要去当下一茬韭菜。   朴佑镇解开安全带,转身把花放在后排,语气平静地说:“超人为什么要大战蝙蝠侠。”林煐岷利索地回答不知道,他跟着朴佑镇走下车,在过马路的时候站在朴佑镇身边,把外套裹紧了一些:“看了就知道了。”   林煐岷说话带着很轻地鼻音,所以在林煐岷从冰柜里拿冰苏打水要结账的时候,朴佑镇抱着刚买的爆米花,把苏打水挪到一边,说:“一杯燕麦奶,要热的。”林煐岷伸手又把苏打水拿过来,看着朴佑镇说:“我不喝热的。”朴佑镇重新把苏打水拿走,放到林煐岷够不到的位置,一边结账一边说:“你就喝热的。”   林煐岷和朴佑镇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的中间,电影放映到了末期,影厅的人很少,但片头的广告时长却不见缩短。在第三次看到某汽车品牌的广告时,朴佑镇看了一眼下了一半的爆米花桶,林煐岷应该好久没有看过电影,就算是看广告也显得很有兴致。朴佑镇把燕麦奶递到林煐岷嘴边,林煐岷下意识偏了偏头,本来想说什么,目光落在朴佑镇手腕内侧颜色有些深的疤,他顿了一下,扶着朴佑镇递过来的手,低头喝了一大口。   朴佑镇没说话,收回了手。   电影终于开始,片头是朴佑镇所熟悉的,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在大学的时候沉迷漫威和DC,和室友争论过很多次钢铁侠和美队到底谁是leader,但这些很明显没有出现在林煐岷的大学生涯。   林煐岷凑在朴佑镇耳边,指着大屏幕上穿着夹克的男人,小声问:“这是谁。”   “超人。”   林煐岷皱着眉看朴佑镇,停了一会儿才问:“超人不是有披风的吗?”   朴佑镇回过头,对上林煐岷很亮的眼睛,视线下移,停在林煐岷沾着爆米花碎屑的嘴唇,朴佑镇握着林煐岷的手腕,把碎屑抹掉低声说:“等一会儿就穿了。”林煐岷只是看他,直到荧幕切换到另一个场景,才嗯了一声。   电影进度超过一小半,林煐岷终于看到穿着披风的超人,但他却开始跑神。林煐岷侧过头,看坐在旁边的朴佑镇,荧幕的亮光投在他脸上,显得眉眼很深。有很多念头一闪而过,林煐岷抓住了一个,他想亲朴佑镇。动作永远比想法更快一步,等林煐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朴佑镇的手背,动作显得鲁莽。朴佑镇的目光从荧幕上挪开,垂着眼看他,林煐岷怔了一下,把手里的爆米花桶递过去:“吃吗?”桶里空荡荡的,只剩零星的几个没有爆开的玉米粒,但朴佑镇还是接了过去。因为右手被林煐岷抓着,朴佑镇用的是左手。   因为朴佑镇没有把他的手甩开,一直到电影结束,林煐岷都在恍惚。直到大灯亮起,朴佑镇把手抽走,他抬头看着朴佑镇,朴佑镇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说:“走了。”   从电影院出来的手,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围在大门旁边,路过的时候,林煐岷看了一眼,是娃娃机。男孩子们讨论的声音很大,林煐岷零零星星地听了几句,捕捉到粉色,生日,表白礼物之类的词。走在前面的朴佑镇看了林煐岷一眼,停了几秒,走到那群男生背后,笑着问他们抓多久了。   虽然朴佑镇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但身上的少年气很重,没说几句,其中一个男生已经一口一个大哥的喊。林煐岷站在原地,看着男生把操控台让给朴佑镇,朴佑镇笑着应下来,手握着操控杆,微微弯下身。   没过太久,林煐岷听见欢呼声,站在最边上的男生弯腰从机器里掏出粉色玩偶,举着手和朴佑镇击掌。目的达到,男孩们很快散开,但朴佑镇还站在那儿,林煐岷走过去,看见朴佑镇正在抓玻璃箱里最边上唯一一个白色的独角兽。第一次失败了,朴佑镇又用手机付了三次的钱,在第二次的时候抓到了。朴佑镇弯下腰,把独角兽从机器里拿出来,把林煐岷手里的车钥匙拿走,玩偶递给林煐岷。   给玩偶的朴佑镇什么也没说,收玩偶的林煐岷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安静地过了马路,上了车。   汽车驶进一条很长的隧道,收音机的信号变差,电流声滋滋啦啦地响,朴佑镇抬手把音量调到最小,车厢忽然变得很静,快要到出口的时候,朴佑镇听见林煐岷开口说:“我真的好久没有收到过玩偶了。”朴佑镇没接话,车速很明显地变快,车子迅速驶出隧道,在经过出口的测速区域时,正上方的摄像头闪了一下。   回林煐岷家的路很顺,车子很快停在林煐岷的家门口,林煐岷拿着独角兽下了车,本来想要道别,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转身走了进去。在回到卧室的第一秒,林煐岷就后悔刚刚没有和朴佑镇好好说再见,他抱着独角兽坐在床上,耳边响起很微弱的发动机声音。   过了将近十五分钟,林煐岷才确定汽车的发动机声并不是他幻听,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看。车还停在刚刚送他回来的位置,朴佑镇倚着车抽烟,背影融进光线昏暗的夜色里。似乎听见声音,朴佑镇转过身,吐出来的烟往上飘,眉眼像是被云遮住。   朴佑镇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底,他仰着头看林煐岷,直到指间的火光暗下去,才问:“月底医院有一个慈善酒会,你要去吗?”林煐岷僵在窗口,直到撑着窗框的手臂没了力气,有些狼狈地晃了一下才回答说好啊。声音在静谧空旷的别墅区显得很大,隔壁房子门口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朴佑镇的轮廓变得清晰。   林煐岷停了一会儿,垂着头喊朴佑镇的名字,朴佑镇看着林煐岷应了一声,尾音略微上扬。   “你打算穿什么颜色啊?”朴佑镇站着没说话,林煐岷觉得朴佑镇没听清,身子又往外探了探,风灌进领口,“我说,去酒会你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朴佑镇仰头看着林煐岷从窗口里探出身子,不知道怎么地,有点突兀地想到小时候故事书里住在城堡的公主。   小心思妥帖地藏在心里,朴佑镇面不改色的说:“黑色的吧。”林煐岷笑了一下,声音轻快地对他说:“我刚好也有一身黑色的,穿一样的你不介意吧。”   朴佑镇站在下面看林煐岷,停了一会儿,说不介意。 第47章 高空钢索   酒会当天,黔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雪不算大,白色的雪花打着转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手机屏幕亮起来,朴佑镇掐灭抽了一半的烟,低头去看信息,是林煐岷发来的,告诉他外面下雪了。朴佑镇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很快就收到了下一条,是一张照片,深红色的瓷砖上有一片很小的雪花,形状清晰,朴佑镇删删减减打了几个字,最后还是没有回。   不知道为什么,朴佑镇觉得他和林煐岷像是在高空走钢索,而他可能是注定要先掉下去的那个。   酒会场馆建在城郊的一个山顶,山上的路很窄,车子开到一半便开不上去,朴佑镇下了车往上走。冬季的夜晚来得早,天空黑透了,雪还在不停地下,石头台阶和栏杆都被雪淋的很湿。走到一半的时候,朴佑镇忍不住想邀请林煐岷的这个举动是不是太莽撞,在林煐岷家楼下抽那支烟的时候,他想了很多,例如他是不是真的要得到爱了,林煐岷的热情什么时候会散?   走上最后一阶台阶,朴佑镇看见站在会场门口的林煐岷,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看起来很挺拔,腰身也更细。看见朴佑镇,林煐岷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臂幅度很小地冲他挥了挥手,嘴动了动,因为寒冷冒出白气,离得距离有些远,朴佑镇没能听见林煐岷说的话。   朴佑镇走过去,林煐岷站在他对面,停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暖宝宝,撕开包装之后递给朴佑镇。朴佑镇本来想说场馆里的空调制热效果很好,但看见林煐岷很红的鼻尖还有耳垂,朴佑镇接过来,放进口袋里之后说了谢谢。   林煐岷跟着朴佑镇进入会场,场馆里的光线明亮,温度也偏高,进去没多久,林煐岷便觉得体温正在迅速回升,想到刚刚塞给朴佑镇的暖宝宝,林煐岷暗自反省自己的愚蠢,他打算让朴佑镇把暖宝宝拿出来,话说了一半,被身后的女声打断。   随着声音转过身,林煐岷看见穿着裸色的路可盈,还有挽着她走过来的朴佑宁,穿着和朴佑镇一样的全黑西服。上一次见到路可盈还是订婚典礼,而现在的路可盈好像比之前更瘦,胸口的骨头隐隐突出。她看着林煐岷,过了几秒,才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啊。”林煐岷也对她笑,说:“好久不见,嫂子。”路可盈拿酒杯的手顿住,她看着林煐岷,停了一会儿,视线落在神色平静的朴佑镇身上。   “爸让我代表家里来给你捧场。”朴佑宁抿了一小口酒低声开口。   “他是不是很怕我篡了他的公司?”朴佑镇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地说:“你让他放心,我对他的东西不感兴趣。”朴佑镇说话的时候,林煐岷下意识偏过头看朴佑镇,他不希望朴佑镇不开心。这样的马脚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明显,朴佑宁和路可盈没有多留,端着酒很快消失在视野内。   林煐岷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朴佑镇在看他,手里拿着刚刚林煐岷给的暖宝宝:“一会儿我要去楼上招待几个客人,可能顾不上你。”随着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已经有好几个人端着酒杯要向朴佑镇敬酒,过来的时候看见站在一边的林煐岷,脸上先是惊讶,然后便挂上热烈的笑容。   因为林煐岷并不在酒会的邀请名单上,林煐岷的到来对于各个投资人来说是意外之喜,没过多久,林煐岷和朴佑镇被人群包围。朴佑镇连着喝掉两杯酒,倒满第三杯的时候,林煐岷忽然叫了朴佑镇的名字。朴佑镇扭过头,对上林煐岷很亮的眼睛,林煐岷对他说:“佘总应该来了吧,别让人家等太久,喝朋友喝酒什么时候都不晚。”林煐岷看着其他人,笑着举了举酒杯:“各位说呢?”   感情中的愚钝,是生意场上的林煐岷从不会出现的,朴佑镇顺利脱身,在走上楼梯的时候,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即便场内穿黑色西装的人那么多,他还是一眼就看到林煐岷,林煐岷依旧站的很直,脸上的笑容得体,端着酒杯的手时不时晃动。背景音乐切换成了大提琴曲,朴佑镇收回视线,继续往上走。   项目谈的很顺利,佘平是从普通包工头做大的民营企业,说话不藏着掖着,带着生意人少有的豪爽。新开的威士忌喝完大半,朴佑镇开始觉得头晕,但佘平看起来毫无反应,他一边拍朴佑镇的肩膀说后生可畏,一边给他又倒了一杯。   朴佑镇端起杯子,喝光之后,在佘平要去开新的白酒缝隙插话说要去外面抽根烟。佘平的年纪和朴易山差不多大,他有一个和朴佑镇年纪相仿的儿子,听见朴佑镇的话就皱了眉,拍着大腿嗓门很大地说:“年纪轻轻抽什么烟啊!对身体多不好!你别嫌我唠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类似的话林煐岷也对他说过,林煐岷对他说的是:“抽烟会变成短命鬼。”朴佑镇站起来,倒退着往阳台走,笑着说:“知道了,就再抽一根。”   朴佑镇推开门,站在露天的平台上,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冷风吹在脸上,朴佑镇的酒稍微醒了一些。郊外的灯光和市区比起来显得暗淡,朴佑镇把烟点上,火光被风吹得很亮。快要抽完的时候,朴佑镇听见脚步声,他侧过身,看见披着大衣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路可盈。   她站在朴佑镇身边,停了一会儿,拿起朴佑镇搁在一边的烟盒,点起来后抽了一口,或许是烟的劲太大,她捂着嘴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样子有些狼狈。“太久没抽了。”路可盈缓了过来,她抬手用指腹按了一下眼角,轻声说。   朴佑镇没接话,路可盈好像也并不需要回答,她自顾自地讲:“我和你哥明年年初领证,我们正在商量是留在老宅,还是搬出去自己住,我的意思是搬出去。”她又抽了一口,烟吐出去后继续说:“但是佑宁想要留在老宅。”   “少抽几口吧,佑宁讨厌烟味。”朴佑镇手里那根抽的差不多了,他垂着烟掸掉很长一截的烟灰。   “没事。”路可盈笑着说,“他和我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近。”   空气安静了许久,朴佑镇没有心思和路可盈闲聊,转身准备走的时候,他听见路可盈说:“所以现在他又把目标转移到你身上了吗?”朴佑镇的脚步没有停顿,他拉开门,重新回到包厢,笑着和佘平又喝了几杯白酒,几杯酒下肚,朴佑镇开始频繁地想林煐岷。   可能酒壮怂人胆,一个念头从十分混沌的大脑里冒出来,他想要相信林煐岷,高空走钢索也好,时间短暂的高光时刻也好,他都想要相信林煐岷。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像打地鼠游戏一样,无法控制地从身体各个器官往外跑。   喝掉最后一杯,朴佑镇把杯子放下,对佘平笑着说:“佘总,我要下去一趟。”   “怎么?女朋友自己在楼下担心啊?”佘平本来只是开玩笑,但朴佑镇只是看他,没有反驳。佘平挑了挑眉,他很喜欢朴佑镇,原本是存了想把侄女介绍给朴佑镇的心思,才留他喝了这么多酒,现在看来只能作罢。   “那快下去吧!别把大好时光耽误在我这个老头儿身上!”佘平笑着冲他摆摆手。   朴佑镇下楼梯的速度很快,最后三阶是直接跳下去的,会场的人还是很多,见到他下来,许多人举着酒杯迎上来,但朴佑镇没有了周旋的耐心,他侧身从人群缝隙穿过,在圆形场地绕了一圈,没有找到林煐岷。   如果当时朴佑镇半途而废就好了,在一楼没有找到林煐岷的时候,他如果放弃就好了。可惜上帝总是喜欢看人笑话,在北门的拐角,朴佑镇看见林煐岷低头走进盥洗室,他还没来得及叫林煐岷,在下一秒,看见跟在后面进去的朴佑宁。   门合上的第十秒,朴佑镇决定在给所谓的巧合一次机会,所以他等了第二个十秒,第三个十秒,第十个十秒。或许是因为领带系的太紧,朴佑镇觉得喘不上气,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他竭力克制,把领带扯的松了一些。但是没用,喉咙开始泛苦,不断往上冒,好像在提醒他,这么多年从头到尾只有他是蠢货。   在下一个人走近盥洗室的时候,朴佑镇走了过去,他挡在门前,扯出个笑容说:“我朋友吐在里面了,您去后面的吧,不好意思。”朴佑镇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男人在离开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他两次。   盥洗室的大门不能上锁,朴佑镇转过身,停了几秒,推开门。   里面的酒味很重,朴佑宁靠着洗手台站着,听见动静看过来,他只穿着衬衣,领口敞开,两件黑色的西服胡乱扔在洗手台上。朴佑镇走过去,他站在朴佑宁面前,压着嗓子说:“林煐岷呢。”朴佑宁看着他,停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最中间掩着门的隔间。朴佑镇回过头,看着那扇门,对朴佑宁说:“你先出去。”   “等一下吧,我——”   “你最好别说话了。”朴佑镇语气平静地打断朴佑宁的话,他和朴佑宁对视,抬手用中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着说:“我喝了酒头疼得很,你真的,别说话了。”   朴佑宁推开门出去的下一秒,隔间的门从里面推开,朴佑镇看到林煐岷,他穿着衬衣,腰侧的衣摆露在外面,领口的扣子解开,朴佑镇能看见他的锁骨。林煐岷看着他,声音很轻地喊他的名字,朴佑镇移开视线,他转过身,在不大的空间里转了几圈,最后从洗手台下面抽出黄色的清扫告示牌立在门外,然后有些用力地关上门,声音很响。   林煐岷走过来,靠的近了些,身上的酒气显得更重,朴佑镇和林煐岷对视,看着林煐岷很亮的眼睛,还有露在外面泛红的皮肤,朴佑镇突然有点想笑。所以在林煐岷抱他的时候,他只是垂着眼问:“你刚刚就是这么抱朴佑宁的吗。”   环在腰间的手臂松了一些,林煐岷抬头看他。   “嗯?怎么不说话。”朴佑镇扯掉林煐岷放在他腰后的手,低头看他。   “所以呢,你抱他之后他亲你了吗?”朴佑镇攥着林煐岷的手,林煐岷的衬衣下摆随着往上,露出一小块皮肤。   “亲你哪儿了?” 朴佑镇的膝盖抵着林煐岷的大腿,他用指腹很轻地碰林煐岷的眉骨,鼻尖,喉结,锁骨 然后回到嘴唇,“这儿吗。”林煐岷的脸变得很红,朴佑镇的手一点点往下,停在林煐岷的性器上:“一提他你就这么大反应是吗?”   “我他妈的,真的差点就相信——”朴佑镇的眼睛很红,他低头笑出声,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林煐岷好像才反应过来,他伸手去拉朴佑镇的袖子,但是被朴佑镇甩开了。   “别碰我。”朴佑镇没看林煐岷的眼睛,“离我远点。”   朴佑镇现在可以确认,他从钢索上掉下去了。 第48章 圣诞树   林煐岷记不清是喝到第几杯威士忌后开始醉的,当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镜像弯曲时,林煐岷笑着推掉了递过来的酒。但酒精比想象中发酵的还要快,林煐岷不想在朴佑镇办的酒会上失态,他稳着身形拦住了一个侍应生,轻声问卫生间在哪儿。   卫生间离得不远,侍应生本来要带他去,但林煐岷拒绝了,他摇了摇头,想想还是说:“如果一会儿朴总过来,麻烦你告诉他我去卫生间了。”   林煐岷原本觉得自己那句话多余,但进到盥洗室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扶住他的小臂,林煐岷回过头看了一眼,看到一片模糊的黑色。   “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啊。”林煐岷的声音很轻,或许是朴佑镇没有听到,林煐岷没有得到回答。或许是怕林煐岷吐在外套上,朴佑镇按着他的肩膀帮他脱掉外套,又解开他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才把他扶进隔间。林煐岷低头撑着马桶,但怎么也吐不出来,站在身后的人用手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林煐岷转过身,身后人的眉眼逐渐清晰,林煐岷怔了一下,说:“朴佑宁,你是不是有病。   朴佑宁看了林煐岷一眼,他对林煐岷的话并不在意,语气平静地开口:“还以为你醉成这样会分不清,小时候我和朴佑镇个子长得差不多的时候,爸妈都会分不清。”林煐岷撇开朴佑宁的手,身体靠着隔板,看着朴佑宁说:“你多照照镜子就知道有多容易分清了。”   朴佑宁站直了一些,他倚着门框,看了林煐岷一会儿,才说:“你和朴佑镇还没在一起吗?他应该是怕了吧,那天我给他说的那些话,他虽然面上没什么,但一定是记在心里了,他从小就这样,面上什么都不在意。”酒精麻痹了大脑,林煐岷大概花了两秒钟,才听懂朴佑宁话里的意思,“你说什么了?”   朴佑宁没有回答林煐岷,他站在原地,语速很慢地讲:“你喜欢谁都我不介意,可是为什么是朴佑镇呢,是退而求其次吗?可是我不是说了我们可以试一试的吗?你当时为什么不同意?”林煐岷和朴佑宁认识了许多年,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听见朴佑宁说这么多话。   “那个时候,爸妈问我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好不好,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弟弟,但我还是说好,后来就有了朴佑镇。”朴佑宁的声线平缓,他看着林煐岷,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希望他过得好,但是不想他比我更好,因为朴佑镇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我给他的机会。”   朴佑宁的语气平静又放松,就像在讲昨天的午饭是什么一样稀松平常,林煐岷坐在地上,脑袋抵着隔板,他看着朴佑宁,然后说:“你是真的有病。”   朴佑宁站着没动,林煐岷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关上门,落了锁,也顾不上瓷砖会不会弄脏裤子,林煐岷重新坐回地上。酒劲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身上好像要冒火,林煐岷长出了一口气,吐息间的酒气重的吓人,林煐岷皱了皱眉,他想一会儿见到朴佑镇一定要告诉他,以后威士忌和红酒千万不要掺在一起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外的声音消失了,林煐岷的脑袋很沉,他低着头,额头抵着膝盖,闭上了眼睛。酒精总是让人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林煐岷开始出现幻听,他隐约觉得好像听见了朴佑镇的声音,但是是单声道,从左耳跑到右耳。   林煐岷抬起头,在不太宽的门底缝隙,看到了两双鞋,好像不是幻觉,林煐岷站起来,推开门,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朴佑镇。其实场合是不太对的,在酒宴的盥洗室,林煐岷满身酒气,衣服乱七八糟,看起来很狼狈,但那个瞬间,与所有附属品无关,但是那个人站在那儿,林煐岷就觉得浪漫。为了浪漫,林煐岷走过去的时候步子很慢,他希望在朴佑镇眼里自己不是一个酒鬼,抱朴佑镇的时候,林煐岷能闻见朴佑镇身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或许那个味道有催眠效应,朴佑镇垂着眼看林煐岷的时候,林煐岷觉得身体里炸开了一朵粉色的蘑菇云,声音太大,所以他没听见朴佑镇说的话。他只知道朴佑镇扯开他的手,但是没有松开,碰了他的眉骨,锁骨,喉结还有嘴唇。   好像烧断了理智的保险丝,所以林煐岷在朴佑镇面前起了反应。他抬起头,撞上朴佑镇的视线,才发觉原来人类的眼睛也会让人清醒,起码朴佑镇的可以。出走的思绪缓慢回流,看见扔在洗手台上的两件黑色西服,幻觉消失了。   看着朴佑镇的眼睛,林煐岷的舌头开始打结,他反复思忖,最后蹦出来的一句是:“我起反应是因为你。”他没有撒谎,但是朴佑镇应该没有相信,因为他让林煐岷不要碰他后,推开门离开了。那天晚上,林煐岷没有在会场里找到朴佑镇,第二天林煐岷给朴佑镇打了电话,拨通后的下一秒便响起电话无法接通的电子提示音。他在备忘录里编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删删减减很多次,最后要发送的时候,才发现在通讯录里找不到朴佑镇的名字。   公司招聘了新的经理人,林煐岷变得很闲,他开始在朴佑镇的公司楼下等待,却再也没有见到过朴佑镇。林煐岷地下车库的入口,他看到广场正中央正在搭一棵很大的圣诞树,枝干上挂了好多亮晶晶的白色雪花,圣诞节到了,冬天快要结束了。 第49章 新年快乐   跨年那天,陈凯希打电话想要临时征用林煐岷的别墅来办派对,林煐岷没有拒绝,只是在挂电话的前一秒,对她说任何人不能进二楼的次卧,陈凯希答应的很快,在挂掉电话之后,她才觉得林煐岷的声音有些哑。傍晚陈凯希带人去布置客厅的时候,林煐岷没有出现,她瞥了一眼随意扔在玄关的球鞋,吩咐布置的人不要弄脏地毯和家具之后上了楼。   和客厅相比,二楼的光线显得很暗,主卧的门大开着,被褥整齐,茶几上放着一个剥开的橘子,不知道放了多久,果肉发皱,橘子皮因为脱水卷曲泛黑,陈凯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把门合上了。她在靠近走廊尽头的客房找到了林煐岷,他躺在床边的地毯上,床上的被子被他拽下来了一半搭在身上。   陈凯希突然犹豫要不要进去,空气太静了,静到她愿意承认自己是不速之客,最后她抬手叩了一下门,小声说:“其他人大概一个半小时以后到。”林煐岷躺着没动,陈凯希握着门把,临走的时候又对林煐岷说:“我帮你把门关上。”   陈凯希带来的人动作麻利,等她下楼的时候,原本装修冷硬的客厅已经变得有点像ktv的主题包厢。浅灰色的墙砖贴着圆形字母贴纸,HAPPY NEW YEAR几个字显得有些突兀,陈凯希弯腰捡起脚边的粉色气球,抹了点胶水粘在旁边,效果比想象中要好,陈凯希准备去粘第二个气球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她。   男人站在冰箱前,灯光透过打开的缝隙照亮男人扒着冰箱门的手,陈凯希示意他说话,男人皱着眉,脸色有些复杂地说:“你先过来。”陈凯希走过去,男人把冰箱门打开,白色的冷气落在身上,陈凯希不自觉眨了一下眼睛。   “我想把酒和饮料放进去来着……”男人看了陈凯希一眼,停了一会儿才说:“要不你上去问问?商量一下怎么处理。”陈凯希把冰箱门关上,转身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头对男人说:“别动冰箱里的东西,先弄别的吧。”   陈凯希再次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林煐岷还是之前的姿势,只是脑袋埋得更深,后颈的那一小块骨头往外突。陈凯希走进去,蹲在林煐岷身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带来的酒我想冻起来。”林煐岷动了一下,过了几秒,陈凯希才听见林煐岷说“随便”。   “你别随便啊。”陈凯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板,“那冰箱里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出来了啊。”林煐岷动了一下,他坐起来,回头看旁边的陈凯希,目光显得有些茫然:“什么东西。”看清林煐岷的黑眼圈和眼里的血丝,陈凯希顿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复如常,笑着让林煐岷快点跟她一起下去。   林煐岷随意披了一件浴袍跟着陈凯希下了楼,其他人正在忙着往天花板上挂气氛灯,看到林煐岷笑着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陈凯希走在他前面,拉开冰箱门后侧身站在一边,用有些无奈地语气讲:“林总你这是在干嘛,Cosplay花仙子吗?”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瓶装的苏打水占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全都被白色的玫瑰花占满,塞在里面的花瓣开始发皱。冷气裹挟着花香往外涌。气氛灯顺利挂起来,通上了电,彩色的光斑投在房间里,一小块紫色恰好落在林煐岷的眼皮。   林煐岷停了一会儿,伸手抽出一小把,抱在怀里后又伸手去拿,陈凯希看着林煐岷把花一点一点从冰箱里拿出来,零散的花瓣掉在地上,但林煐岷好像看不见,直到怀里再也放不下,林煐岷才停下来。   “腾不空了。”林煐岷看着冰箱里剩下的一小半玫瑰,抬眼对陈凯希说:“酒可以放冰柜里,凯希,帮我把花放回去吧。”   花重新回到冰箱,因为动作太大,花瓣掉了许多,关冰箱门的时候,陈凯希听见林煐岷声音很轻地说:“这是花仙子退回来的。”陈凯希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煐岷是在回答她Cosplay花仙子的那句,她下意识地想调侃两句,但看着蹲在地上捡花瓣的林煐岷,她说不出口。   人在十点半的时候全部到齐,林煐岷拿着一瓶啤酒坐在沙发角落,陈凯希坐在他旁边,拿着麦克风情绪饱满地唱着一首粤语歌。快到副歌的时候,林煐岷瞥了一眼歌词,然后低头喝了一口啤酒,站起身推开了平台的玻璃门。   冬日早晚的温差很大,林煐岷裹着浴袍发抖,手里的玻璃酒瓶冰的指腹很痛,但林煐岷却不想撒手。去年跨年的时候朴佑镇也在,大家在包厢里打牌,朴佑镇把他喊出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15块一盒的满天星。前年跨年,他们在广场倒计时,人很多,林煐岷和其他人走散了,最后倒数的时候他碰到了朴佑镇,在最后五秒的时候,站在身后的朴佑镇忽然把手伸进了他的外套口袋,然后凑在他耳边,笑着说“太冷啦”。   那个时候,他没把朴佑镇推开,只是告诉他,让他以后穿带口袋的外套。   身后响起推门的声音,陈凯希拿着烟盒站在林煐岷身边,她把手里的烟点着才问:“我抽根烟不介意吧。”林煐岷低头看了一眼,烟盒上的图案很熟悉,是朴佑镇抽的那种。林煐岷拿过火机,抽出一根点起来。陈凯希趴在栏杆上,停了一会儿才说:“听说你把朴家的散股卖了。”   “朴佑镇收了就是最大的控股人。”林煐岷拿着烟,但是没抽,他盯着燃起来的火星说:“想要用完朴佑镇再把他踢掉,朴易山想都不要想。”   陈凯希抽了一口烟:“那他知道吗?”   林煐岷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把我拉黑了,好像换了新的号码。”陈凯希叹了口气,她也觉得丧气,林煐岷大概是真的天生和恋爱无缘,抹眼泪撒娇那套全都不会。陈凯希把手里的烟碾灭,转身走回客厅,等再回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记了一串数字。   “你家小朴总的联系方式是真的难搞,我朋友之前和朴家有往来,也只有他秘书的号码。”陈凯希把没抽完的那根烟重新咬在嘴里,手机屏幕对着林煐岷晃了晃,“要不要打?”   林煐岷愣了愣,手里很长的一截烟灰掉在手背上,他抖了一下,按着手背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你费了多大力气把散股卖掉,说你想他,想要和他一起跨年。”陈凯希的语速很快,林煐岷像是无法接收一样,站着不动。陈凯希拿着烟,拨通了号码,提示音响了两声,对面人接了起来。女声听起来礼貌克制,陈凯希看了一眼林煐岷,对着话筒说:“请问小朴总在吗?”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陈凯希没说话,对面沉默了两秒,接着说:“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陈凯希看着林煐岷的眼睛,他看起来依旧平静,只是攥着栏杆的指尖太过用力,她接着说:“我是小朴总的朋友,他换了新号码但是我还不知道,所以打到你这边看看他愿不愿意现在过来。”停了几秒,陈凯希又补充道:“是跨年趴,你告诉他,林煐岷也在。”   听见她的话,林煐岷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他皱着眉,手里的烟掉在地上。或许是补充的话起了作用,对面是一阵短暂地沉默,陈凯希冲着林煐岷眨了眨眼示意他别紧张,会搞定的。   “不好意思,朴总马上要去冬山开项目所以去不了。”女声的语速稍微有些快,陈凯希还想再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边的人接着说:“另外,关于林总的电话,朴总希望不要再打过来了。”   陈凯希把手机贴紧耳朵,她看着林煐岷,希望林煐岷什么都没有听到。“挂了吧。”林煐岷垂着眼,把烟在栏杆上碾灭,笑着说:“你要是不说我在,他说不定还会来。”   陈凯希没有说话,风忽然变得很大,林煐岷要点第二支烟的时候怎么也点不着,陈凯希抽走他手里的火机,拢着火替他点着了烟。林煐岷冲她笑了笑,这次他把烟放在嘴边抽了一口,味道比林煐岷想象中还要呛人,只是一小口,他就咳嗽个不停。   直到脸憋红,眼泪也流出来,林煐岷才缓了过来,他随意揉了两下眼睛,轻声说:“是我让他失望了的。”陈凯希想要安慰,但话在嘴边转了无数次,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会好的。”   林煐岷没说话,屋里又有人开始唱歌,声音带着醉意,一首小问题唱的完全不在调上,粤语吐字含糊不清,但林煐岷和陈凯希还是站着把那首歌听完了。外面很冷,林煐岷把浴袍裹得更紧了些,仰着头,把手边的啤酒一口气喝完了。   在下首歌进节奏的时候,林煐岷听见有人在屋里喊:倒计时一分钟了啊!屋里响起欢呼声,林煐岷回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效果球灯转的很快,有人正穿着拖鞋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林煐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和他想象中一样,黑压压的,没有一颗星星。   陈凯希要抽第二支烟的时候,林煐岷拍了她一下:“用一下你的手机。”陈凯希愣了一下,低头把手机解锁后递给林煐岷。   林煐岷翻到通讯录,看着最上面的那串数字,怔了一会儿,按了拨通。被拒绝在意料之中,所以林煐岷很快又打了第二个,第三个,在打第四个的时候,对面很快接起来。屋里已经开始倒计时,声音很大,隔着玻璃门林煐岷也听得清。   “五!”   “你好,我是林煐岷。”   “四!”   “先不要挂电话。”   “三!”   “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转述一下我的话。”   “二!”   “朴佑镇,新年快乐。”   “一!”   室内效果球灯转的速度突然变得很快,各种颜色的光斑反复落在玻璃门上,林煐岷紧紧攥着手机,听筒里面没有声音,外面有许多人在喊新年快乐。 第50章 便利店   那天黔城的温度很低,朴佑镇坐在办公室里旁听了冬山工程的一期会议,会议时间很长,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十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两个女孩坐在隔间里,朴佑镇走近一些,听见她们正在义愤填膺地抨击一部大热的电视剧居然烂尾:“谈恋爱的电视剧居然也能烂尾,明明两个人很容易在一起的啊。”另一个女孩点点头,准备发表意见的时候瞥见站在一边的朴佑镇,她们迅速站起来,有些尴尬地向朴佑镇问好。   两个女孩是刚招进来的实习生,年纪很小,说话做事显得莽撞,但确实是最好的年龄,是认为爱情故事容易美满,不会烂尾的年纪。朴佑镇没说什么,交代她们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之后,走进了电梯间。   电梯下行的时候,朴佑镇想起了林煐岷,或许是因为最近太忙,他想到林煐岷的次数很少,有的时候刚从大脑里冒出了个头,很快就被其他事压下去了。那天从会场回来之后,他换了新的号码,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搬出来,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每天从地下车库的后门进出。这些方法大概真的奏效,除了跨年夜那晚夹杂着吵闹背景音的“新年快乐”之后,朴佑镇没有再见过林煐岷。   但他还是可以听到关于林煐岷的消息,例如公司在说收购的散股是林煐岷卖掉的,小道消息说一直忙着赚钱的林总成了送花的无业游民,前台的小姑娘说林煐岷好像在等人,后来朴佑镇证实了这些消息的真实性,他站在会议室里的落地窗前,看见广场上抱着花的林煐岷。   因为离得远,朴佑镇看不清林煐岷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林煐岷手里的玫瑰花白的刺眼。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花店的人每天都送新鲜的白玫瑰到公司前台,用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讲送来的白玫瑰是什么品种,颜色泛绿的是雪山,粉色花心的是小白兔,香气很浓的是白荔枝。送的次数太多,就连前台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感慨,原来白色的玫瑰也有这么多说法。   虽然朴佑镇没有收过,但花还是每天都送,包装精致的花束在前台一直放到晚上,在快要下班的时候,会有一个眼睛漂亮的男人把花拿走,就这样一天一天,周而复始。   张楚然进来的时候,朴佑镇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垂在身侧的手攥着空烟盒,焦黄的烟草屑掉在地板上。张楚然站在他身边,把需要签字的文件递过去,朴佑镇把烟盒扔到一边,低头签好字重新把文件还给她。   在她快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朴佑镇忽然喊她的名字,声音很平静地说:“你下去告诉他,不要让他等了,对公司的影响不好。”这个“他”是谁显然易见,张楚然顿了顿,小声说:“如果林总不愿意走呢——”   “随便说我去哪个地方出差了。”朴佑镇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他不会去找的。”   朴佑镇不知道最后张楚然是怎么和林煐岷说的,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大到整个区域的电路都受到影响,他租的房子停了半个小时的电。感官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敏锐,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响鼓动耳膜,朴佑镇坐在沙发上,低头点烟的时候,脑海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林煐岷会不会没有走,或许因为这个念头太过荒谬,闪出不到一秒,就被火机燃起来的火舌吞没。   手里的烟抽到一半,朴佑镇听见门外电梯的响声,紧接着下一秒,客厅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朴佑镇没有在前台看见玫瑰花,大概在前台停留的时间过长,站在一边的小姑娘主动开口说:“今天还没有人来送花。”   “以后不会有了。”朴佑镇笑着回答她,而事实证明他说的很对,接下来的很多天,前台再也没有收到过白玫瑰,可能是林煐岷的耐心和那点爱意终于消耗殆尽,也可能是张楚然说的话真的很有用,朴佑镇没再见到林煐岷了。   或许林煐岷的放弃在意料之中,朴佑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他照常工作,跟进各个项目的进度,过得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安静。安静最后被冬山的地震打破,朴佑镇是在候机大厅看到的这条新闻,冬山常年有微震,但这次不同于之前的地震级别,新闻里强震两个字被标红,机场很快通知前往冬山的航班取消。   地震对于冬山正在进行的项目影响很大,因为震感强烈,地表出现裂缝,工人们的临时宿舍倒塌,工程被迫暂停,朴佑镇坐在候机室,进行了2个小时的语音会议,最后因为对方的信号不好,会议中断。   朴佑镇打车回到公司,重新开始了被中断的会议,中间张楚然来给他送过一次咖啡,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再进去的时候,发现杯子还摆在刚刚她放的位置,奶泡凝固在深褐色的咖啡表面。会议已经结束,但张楚然看着闭着眼睛休息的朴佑镇,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有事吗。”朴佑镇开口问她,依旧闭着眼。   “公司的反馈信箱收到了一封信。”张楚然走近了一些,把手里的信封放在桌上,“没有署名,但是收信人写的是您的名字,所以给您送过来。”   朴佑镇睁开眼,他看着桌上的白色信封,右下方朴佑镇两个字写的乱又潦草。反馈信箱是公司的传统,即便现在不会有人写信,但信箱依旧挂在公司大门的左边。   消费者的反馈是要看的,朴佑镇坐直了一些,把信封拆开了。   和朴素的白色信封完全不同,信纸是粉色的,边角画着爱心,横线被波浪状的线条代替,黑色的墨迹洇透纸张,朴佑镇停了几秒,开始看第一个字。   因为我联系不到你,直接把信寄到公司又怕别人看到对你影响不好,所以我想如果我运气足够好,这样或许你可以看到。   我知道我不值得信任,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心里,你和朴佑宁不一样,不是长相,是从头发丝到五脏六腑都不一样。你之前说我们回不去了,但是我这个人难缠,你不用回来,一步都不用走,我会去找你的。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有点肉麻,而且买的纸太小写不下,如果你愿意见一面的话,我在你公寓楼下的便利店等你。)   正方形的信纸不算大,但朴佑镇花了很长时间去看,张楚然正在思考要不要出去的时候,朴佑镇站起来,把信纸叠好,一边穿外套一边说:“我出去一下。”   朴佑镇从来不知道他原来住的公寓楼下有便利店,他走进去的时候,挂在门口的感应开关声音很大地喊“欢迎光临”,盯着屏幕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会儿,站起身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是朴先生吗?”   男人把朴佑镇带到里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朴佑镇:“这是林老板交代的,要是看见朴先生就把这个给你,林老板出门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朴佑镇接过来,撕开信封,里面的信纸是粉色的,除了第二行写错的字被划掉以外,和他在公司看到的那封一模一样。   朴佑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推开了门。   里面的空间很小,最大的物件是一个折叠床,除了茶几上的几包压缩饼干,剩下的空间被气球,打气筒还有蜡烛占满。朴佑镇走进去,他站了一会儿,走到一边拿起放在墙角的横幅,粉色的缎面上是纯白色的圆体字,大概是放的时间有些长,字体边角开始开胶,朴佑镇把最后一个字翘起的竖压下去,上面写:想邀请你住进我心里。   朴佑镇把横幅拿在手里,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绒毛。朴佑镇坐在不太稳当的折叠床上,从口袋里拿出了好久没有用过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没多久,连着蹦出了很多信息,最顶上的是关于冬山余震的官方通知,再往下的三十几条,都来自一个同一个号码。   “你接一下电话。”   “不接电话也可以,可以看一下短信吗。”   “那天我让侍应生叫的人是你,但是侍应生认错了人,但我没有认错,我分得清你和他,一直都分得清。”   “我在你公司楼下。”   “想见你。”   ……   最近的一条来自五个小时前。   “冬山地震了,你还在那儿吗?”   “我过去,你等我。” 第51章 粉色信纸   跨年派对在凌晨三点落幕,陈凯希把沙发上像一摊烂泥似的女人拉起来,踢开脚边的空易拉罐,步子漂浮地走到门口,把烂醉的男女塞到商务车上,才转过身看林煐岷。林煐岷倚着门框,手里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熄掉的烟,姿势显得生疏。   陈凯希抬手扯掉左眼摇摇欲坠的假睫毛,笑着对林煐岷讲:“明天我找人来给你打扫,保证把客厅重新恢复成原来你喜欢的样板间。”林煐岷笑了一下,低头看手里灭掉的烟,停了一会儿才回答陈凯希,说:“不用。”   天空忽然下起了雪,当第一片雪花落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时,在车里醉成一团的男女开始大声地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歌词零零碎碎,完全不在调上。陈凯希听着想笑,她抬眼去看林煐岷,林煐岷还在盯着手里的半截烟发呆,好像不论蔓延在空气里愉快分子有多少,都会在触及他的瞬间戛然而止。   “那我走了。”陈凯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她把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摇了摇,里面大概还有两三根,她转过身把烟盒扔给林煐岷:“睡不着就点一根,不抽的话就当给老天爷上香了。”林煐岷没接话,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咬在嘴里,陈凯希下意识从口袋里找打火机,却看见林煐岷伸手从门口的空花盆里拿出了一个火机。   林煐岷点起来却没抽,烟雾在黑夜显得颜色很青,对上陈凯希的目光,林煐岷接着说:“我不让他抽烟,但他还是偷偷抽,在家里藏了好几个火机——”林煐岷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像游击战一样。”夹在指间的火光微弱,陈凯希忽然不敢看林煐岷的眼睛,她没办法开解他的难过。   痛感总是延迟发作,林煐岷最难过的时刻好像不是朴佑镇站在他面前对他说算了的时候,是在花盆里找到朴佑镇藏的打火机,车载音乐默认播放的是朴佑镇的歌单,朴佑镇没有带走的电子游戏,还有一个又一个让人心情糟糕的雨天。   一长截烟灰被风吹掉,林煐岷回过神,他抬起头看着陈凯希,笑着对她说:“回去早点休息。”林煐岷把手里的烟碾灭,走进房间的时候,听见陈凯希在背后喊他。陈凯希走近了几步,她站在门口,在短暂的安静间隙里,问林煐岷:“你表白了吗?”   林煐岷站着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陈凯希叹了口气,用有些无奈地口气对林煐岷说:“林总,喜欢一个人要说的啊。”车驶离小区,红色的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林煐岷回到房间,绕过地上滚落的酒瓶,坐在沙发上。   停了一会儿,林煐岷拿出手机,屏幕的亮光成为偌大空间的唯一光源,他低着头,给那个可能永远不会收到回复的号码发:想见你。   第二天林煐岷醒来的时候天快要亮了,林煐岷窝在沙发上,眯着眼点开手机,没有回复。林煐岷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后坐起来,冲了一个澡,打电话给家政公司要他们找几个人下午过来做清扫。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林煐岷叫的车准时停在门口,林煐岷坐上车,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目光,开口对他说:“去麦岚区。”   麦岚是十分有名的学区,黔城的所有重点学校分布在麦岚的各个角落,司机大概以为这位客人要去回忆母校,但车子却在一家文具店门口被叫停。周围的小学到了放学的时间,零星几个背着卡通书包的小学生跑进文具店,穿着风衣的林煐岷夹在里面,显得有些突兀。   因为公司里的办公文具向林煐岷不间断供应,上学的时候,林煐岷就很少逛文具店,那些漂亮包装的自动铅笔和套尺他从来没用过。而现在的学生拥有比那时他们更多的选择,就连橡皮的颜色和形状都多到可以看花眼。   林煐岷走到最里面的架子,有两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站在架子前,踮着脚伸手去够放在最上面画着卡通人物的文具套装。林煐岷从小就被教育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虽然这样,在第三次看到男孩伸手去够的时候,林煐岷还是伸出手,替他拿了下来。   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林煐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小男孩的表情有些怵,但依旧在接过来的时候小声说谢谢。林煐岷点点头,他在架子上看了一圈,最后在最下面的那层找到了信纸,他蹲下身,低头看各种画着星星月亮的彩色信纸。   最后林煐岷拿了一个白色的格子信纸,要拿走付钱的时候,又看到同色系的横线信纸,林煐岷对着两包信纸发呆的时候,站在身旁的小男孩突然打了个喷嚏。林煐岷回过头的时候,小男孩也在看他,脸颊红红的,怀里抱着刚刚林煐岷帮他拿下来的文具套装。   林煐岷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信纸,顿了顿说:“你觉得哪个好看一点。”小男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林煐岷是在问他,大概是为了感谢刚刚林煐岷出手相助,小男孩勾着脖子看了一眼,十分真诚的点评:“都不好看。”   林煐岷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把手里的信纸放回原位,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那你觉得哪个好看?”小男孩在林煐岷身边蹲下,伸出手拿了一包带着卡通人物图案的:“现在都流行这种的。”   “不太适合我这种情况。”林煐岷说。   小男孩歪着头看他,先是问:“你是什么情况啊。”林煐岷没说话,小男孩又伸出手,来回拨弄了好几下,最后挑出一包浅紫色的。   “这个也可以,我们班女生都喜欢的。”或许是怕林煐岷再拒绝,小男孩补充道:“我给我们班长写告白信的时候就买的这个纸。”林煐岷侧过头看他,语气有些认真地问:“那你成功了吗。”   “没有,班长说她最近数学成绩下降了,我的数学也不太好,没办法互补。”小男孩看起来并不太难过,他抱着体积有些大的文具套装,接着说:“不过我这次数学考了满分,所以打算再试一次。”   林煐岷点点头,祝他这次可以成功,但林煐岷最后没买浅紫色的那包,因为觉得可能不吉利,临走的时候换成了旁边浅粉色的。   一包信纸总共有30张,除去一开始排版不太好看的废稿,林煐岷写了29封信,因为不知道朴佑镇到底什么时候会从冬山回来,他把29封信放在每个朴佑镇可能会去的地方。公司的反馈信箱,洗车店,上班必经的加油站,还有公寓楼下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林煐岷不知道朴佑镇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但是如果朴佑镇愿意给他机会,他希望可以第一时间见到朴佑镇,所以他搬去了公寓楼下的便利店,给了老板一笔钱,住在便利店的里间。每一天过得都算安静,白天搬着笔记本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办公一边等朴佑镇,有时候晚上会睡的很早,临睡前会反复提醒当天值班的员工,如果看到照片上的男人进来麻烦叫醒他。   下了这么多套,林煐岷却没能套住朴佑镇,他并没有因为住在朴佑镇家楼下就顺利制造出偶遇,因为等的太久,林煐岷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打电话给张楚然,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但在林煐岷询问朴佑镇最近工作是否顺利的时候,张楚然还是会回答他:很顺利。   那一秒,林煐岷的心情比想象中要轻松,理由也简单,他和朴佑镇只要有一个是顺利的就好。   林煐岷是在半个月后看到冬山地震的新闻的,那个时候他正在便利店里和沈风打电话,公司做的几个收购方案他都不怎么满意,林煐岷说到最后也失去了耐心,末尾添了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脏话。一次说话说的太多,林煐岷的喉咙发干,伸手去拿水的时候,余光瞥见手机亮起来的屏幕。   推送的新闻字数不算多,林煐岷只看了标题,目光停在冬山强震四个字上移不开。电话那头沈风的声音弱了下去,林煐岷的脑袋瞬间变得很空,直到屏幕暗下去,林煐岷才眨了一下眼。他把沈风的电话挂断,先是拨通了朴佑镇的号码,听筒里响起机械的女声,林煐岷又给张楚然打电话,对面正在通话中。林煐岷的手开始出汗,他站起来,指尖扒着桌面,继续给张楚然打电话,可对面始终没有接听。   七分钟后,沈风接到了林煐岷的电话,她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林煐岷声音有些哑地说:“我要去冬山,现在。”沈风怔了怔,在刚刚林煐岷挂断电话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冬山地震的消息,强震两个字被标红,飞往冬山的航班都被取消。   “可能不行,地震后空域会管控,我们可能拿不到起飞许可。”沈风说,“我可以和那边的人联系,安排物资航班——”   “那物资运输车呢。”林煐岷打断沈风,他那边很安静,沈风甚至可以听见林煐岷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我坐运输车过去,我的行李很少,就带一个行李箱——”林煐岷顿了一秒,改口说:“或者就一个提包,双肩包也可以,不会占用太多放物资的空间。”“公司是不是也有运输车?可以征用去灾区,对公司也好,提高公司声誉,很明显有利无弊的。”   沈风没接话,她的老板不需要她来提醒前往灾区的弊端,过了十几秒,沈风听见林煐岷又重复了一遍,对她说:“沈风,我要去冬山,现在。” 第三卷 Tidal Locking 第52章 午餐肉罐头   沈风看着林煐岷往货运仓库里走的时候,她坐在车里有些恍惚。   她第一次见到林煐岷的时候,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眼睛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她身上,沈风不得不承认,林煐岷的真人看起来比财经杂志上的照片要好看的多。她把简历递过去,林煐岷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在她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开口说:这个裙子的颜色不适合你。在一起工作的这些年,她的上司看起来永远苛刻,固执,高高在上。   明明是看到灰尘都会绕着走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沈风不知道,隔得有些远,她看见林煐岷站在货车的铁门边上冲她招手,沈风下车走过去,林煐岷把银色行李箱递给她:“把这个放回办公室。”   沈风接过来的时候有些犹豫,行李箱里是换洗衣服和自用的床单枕套,是林煐岷出差的时候必须要带的。她看着林煐岷,停了一会儿说:“最晚下周,应该就能调出去冬山的车。”沈风说话的时候,货车司机正倚着车抽烟,白烟顺着空气飘过来,林煐岷吸了一下鼻子,转身爬上车后回答她说:“公司有事发邮件,短信可能收不到。”   因为林煐岷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平静,沈风短暂地忘记林煐岷要去的地方是地震最严重的地区。门关上的时候,沈风往后退了两步,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抱着双肩包坐在两个木箱中间的林煐岷,黑色的外套蹭到门边的铁锈,肩头染上一大片棕红色。   高速公路上的车子很少,货车很快消失在沈风的视野里。   冬山离黔城不算远,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因为临时封路变成了三个小时。车厢比林煐岷想象中还要闷,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司机的车开的很快,林煐岷开始头疼,胃也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不断往上反酸水,但林煐岷并不觉得难熬。   从高速路驶下的时候,天空变成灰蒙蒙的蓝,林煐岷的身体很沉,直到车子停下,林煐岷抱着包站起来,透过满是泥点的车窗看到外面的废墟。空地聚集了很多人,但好像没有人说话,空气太安静了,安静到林煐岷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林煐岷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走,走过碎石路,看到破旧的铁门和断掉的钢筋,林煐岷抱着包站了好久,直到有人提醒让他不要离的太近随时会有余震,林煐岷才回过神。他忽然伸出手,十分突兀地按住男人的肩膀,顿了顿说:“请问现在伤亡人数有多少?”   男人扫了林煐岷一眼,抹掉嘴边的泥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都在那儿了,自己数吧。”林煐岷站着没动,怀里的包掉在地上,林煐岷没有捡,或许是手上的力气用的大了些,男人不自觉皱起眉,但林煐岷没察觉到。   “冬山医院您知道吗?就是正在建的那个,医院的小朴总在哪儿您知道吗?”林煐岷害怕自己表述的不够清晰,语速有些快地接着说:“叫朴佑镇,黑头发,个子很高。”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甩开林煐岷的手,他打量了一眼林煐岷身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外套,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讲:“一个医院的施工现场,公司的一把手怎么会过来?”   林煐岷怔了几秒,弯腰把包捡了起来,在临时搭建的救护帐篷里,林煐岷遇到正躺着给腿打石膏的工人,他一边点烟一边对林煐岷说:“小朴总开工的时候来过,但是第二天就走了,他现在不在这儿。”   朴佑镇骗他了。   发现了这个事实,林煐岷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上帝终于偏爱了他一次,还好朴佑镇骗他了,还好朴佑镇不在这儿。帐篷顶上的黄色灯泡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林煐岷抱着包坐在地上,直到有人递给他一包纸巾,掌纹很深,指甲缝里有一层黑泥,林煐岷抬起头,对上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睛。   老人的肤色很黑,头顶包着深蓝色的头巾,几缕银发落在颊边,见林煐岷不动,她把纸巾撕开,抽出一张塞在林煐岷手里,然后指了指他的脸。林煐岷学着老人的样子抬手摸了摸脸,指腹很湿,大约过了十几秒,林煐岷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流眼泪。因为李伊曼从小就告诉他,眼泪和悲伤毫无作用,所以林煐岷很少哭。到了25岁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只有难过痛苦才会流眼泪,单是为了朴佑镇虚假的“死而复生”,就够让他哭上好久好久了。   可能因为林煐岷在医院项目里占了股份,得知黔城的林总来了冬山,很快有人带他去了招待所。说是招待所,事实上只是一栋三层的小土楼,表面贴着的白色瓷砖因为地震掉的七零八落。林煐岷被安排住进二层的一个单间,但因为电路损坏,屋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   林煐岷把包放在桌上,去卫生间里洗了脸,直起身子的时候,林煐岷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黑眼圈很重,嘴唇发白,下巴长出青色的胡茬,明明来这里还没有几个小时,他就已经狼狈的像个灾民了,林煐岷想要凑近一些,弯腰的时候,余光瞥见放在架子上的刀片。   刀片看起来还算干净,可能是上一个住的人留下的,林煐岷摸了摸下巴上有些硬的胡茬,停了一会儿,把刀片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林煐岷很快承认自己的手很笨,因为镜子离得太远,他只能凭着感觉刮胡子,刀片有些顿,到最后他逐渐失去耐心,用的力气有些大,刺痛很快涌上来。林煐岷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按了一下,再拿下来的时候看见指腹上鲜红的血痕。   林煐岷去背包里拿创可贴的时候,再次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感,台灯摔在地上,林煐岷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维持站立,过了几秒,林煐岷看见隔壁间的男人扶着墙壁往楼下跑,顾不上贴了一半的创可贴,林煐岷拎着包跟着跑下楼梯。地面的震感更强烈,林煐岷几乎站不稳,他蹲在地上,周围的人声喧杂,林煐岷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次的余震来的猛且快,不到二十秒,震感很快消失,林煐岷跟着其他人一起来到应急的帐篷,但里面的人太多,林煐岷觉得喘不过气,他走出来,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冬山的风比城市里要更凉,林煐岷披着外套抬头看天,星星很亮,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下一秒,林煐岷听见轮胎和沙地摩擦的声音,汽车的大灯打在他脸上,林煐岷不自觉闭上眼。灯很快灭掉,林煐岷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直到视线重新聚焦,他看见站在车前的男人,工人不断从后备箱往下搬箱子,但男人站着没动。   “朴佑镇?”林煐岷小声喊他的名字,但是没人接话,林煐岷拎着包走过去,男人的脸一点点清晰,直到站在他面前,林煐岷才确定这个人就是朴佑镇。   离得近了些,林煐岷注意到朴佑镇剧烈起伏的胸口,他正在斟酌怎么开口,就听见朴佑镇喊他的名字:“谁让你来的?地震你不知道吗?”   林煐岷怔了一下,他抬头看朴佑镇的眼睛,停了一会儿说:“我来找你——”   “你来找我干嘛?你跟我什么关系你就来找我?我让你来了吗你就他妈自己在那儿乱跑!”   朴佑镇的声音很大,林煐岷能看清他侧颈突起的青筋,   “我的错,你别生气。”林煐岷说,他看了朴佑镇一眼,低头拉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罐头,“但是我带了午餐肉罐头,我本来以为你在这儿,专门带来给你的——”林煐岷把罐头塞给朴佑镇,一边拉背包拉链一边说:“本来以为白带了,现在可以给你吃了。”   手里的罐头沉甸甸的,朴佑镇垂眼看林煐岷手里的包,不知道林煐岷到底有多蠢,才会在带过来的背包里塞几个很沉的午餐肉罐头,还有不应景的白色独角兽玩偶。 第53章 像这样   原本有很多星星的夜晚却被被砂砾和废墟逼的喘不过气,朴佑镇坐在铺着毛毯的石头上看林煐岷开罐头,周围的光线太暗,林煐岷没办法一手拿手机一手开罐头,他来来回回看了朴佑镇好几眼,最后靠近了一些,小声地说:“你帮我打一下光吧,亮一点我就打开了。”   朴佑镇接过手机,电筒的光照亮林煐岷手里的罐头,林煐岷的手指比他的要细一些,骨节也不明显。朴佑镇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神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电筒的亮光已经从罐头上移开大半,落在林煐岷的脸上。林煐岷好像比之前要瘦了,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下巴贴着肉色的创可贴,大概贴的太敷衍,边角翘起来。   林煐岷抬眼看他,瞳色被白光照的更浅,朴佑镇移开视线,重新把光打在罐头上,等林煐岷把罐头盖子打开,才开口问:“你下巴怎么了。”林煐岷没说话,他把打开的罐头递给朴佑镇,等了几秒发现朴佑镇没有要接的意思,只好把罐头放在朴佑镇手边。   林煐岷抬手碰了一下下巴,摸到翘起边的创可贴,用了点力气重新贴平,他用了将近十秒的时间,在想要不要使苦肉计说这是因为摔倒划伤的,林煐岷看着朴佑镇的眼睛,笑了一下说:“刮胡子弄的。”   朴佑镇张了张嘴,好像要做出一些点评,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咬在嘴里,等点着的时候,林煐岷突然对他说:“也给我一根。”   “抽烟不适合你。”朴佑镇看了林煐岷一眼,重新把烟盒放进口袋,抽了一口接着说:“别学了。”林煐岷没有辩解,他一点点往后挪着身体,直到找到偏一下头就能看见朴佑镇侧脸的角度才停下,他安静地坐在朴佑镇旁边,看着朴佑镇抽完了一整支烟。   朴佑镇低头灭烟的时候,林煐岷开口问:“你看到信了吗?”烧焦的烟卷在石板上留下很长一道黑痕,零散几根烟丝掉出来,很快被风吹跑了,朴佑镇没看林煐岷,声音平静地反问:“什么信。”林煐岷停了几秒,身体坐直了一些:“我有写信给你,信封是白色的,但是纸是粉色的。”   朴佑镇把烟头捏在手里,隔壁帐篷里的灯闪了一下,光线暗下去一秒,他抬眼看着林煐岷,神色平常地说:“信里写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林煐岷移开目光,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就是一些话。”   朴佑镇说:“什么话。”   朴佑镇的步步紧逼十分罕见,林煐岷开始没由来的紧张,他抿了一下嘴,转过头盯着朴佑镇,问他:“你想听吗。”朴佑镇没有回答,林煐岷站起身,站在朴佑镇面前,对他说:“只要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工地的负责人给朴佑镇找了一个平层的单间,虽然条件简陋,但对于震区来说,一个有电有水的住所已经算是奢侈。林煐岷刚进来,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进了卫生间,紧接着朴佑镇听见流水声,在等林煐岷出来的时候,朴佑镇站在窗前看外面断掉的树发呆。   在来冬山的路上,朴佑镇想起了许多事,比如他第一次意识到对林煐岷的感情,是因为自渎时脑海自动浮现出的林煐岷的锁骨。他也不是什么坦荡勇敢的人,在林煐岷身边的时候,无数次想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但当林煐岷朝他展露爱意的时候,他却下意识想躲,因为他没想过林煐岷爱他,也不敢想。   一部剧的主人公如果只有一个是蠢货,那可能会是一段浪漫又漂亮的爱情故事,但是他和林煐岷两个人都是蠢货,明明都祈祷希望在一起的时间可以用永远来形容,却依然每一秒都在走弯路。   身后响起门锁转动的响声,朴佑镇侧过身,看见站在门口的林煐岷。他应该是刚刚洗完脸,额前的发梢半湿,创可贴也撕掉了,露出下巴上很细很长的伤口。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朴佑镇面前,背挺得很直,让朴佑镇想起好多年前站在升旗台上演讲的小林煐岷,但这次,不是沉闷的五四青年主题,林煐岷也没有皱眉头。   林煐岷抬头看他,喉结轻微滚动,对朴佑镇说:“我知道我做的不好,让你伤心,让你难过,虽然你可能不会想再相信我,但是我还是想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陈凯希说,喜欢一个人是要说出来的,虽然可能现在的场景看起来一点都不浪漫,但是,朴佑镇。”林煐岷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举到身前,是一朵深紫色的花。   林煐岷的表情看起来依旧冷静,但尾音却忍不住发颤,拿着花的手用了些力,接着说:“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朴佑镇垂眼看着林煐岷手里的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发皱的紫色花瓣看起来有些寒酸,有一片往下耷拉着,好像随时要掉,朴佑镇不知道林煐岷是怎么在遍地废墟里找到花的。朴佑镇没有说话,他伸手拿过林煐岷手里的花,看了几秒,抬手戴在耳边,答非所问地问林煐岷:“好看吗。”   林煐岷愣了愣,先是点头,然后才说:“好看。”朴佑镇眼睛弯下来,嗓音带笑:“你可不要骗我。”   “没有骗你。”林煐岷抬头看他,眼睛看起来很认真,“真的好看。”   林煐岷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否真诚,说的那些话朴佑镇是否相信,刚刚在卫生间编排的词他一句也没说出来,他开始后悔过来的时候没有把表白的横幅带过来,在喜欢的人面前拉一个横幅的作用应该比干巴巴的花要有效。   等林煐岷回过神的时候,发觉朴佑镇正盯着他看,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近,下一秒,林煐岷听见朴佑镇说:“那好吧。”朴佑镇低着头,说:“我愿意。”这下轮到林煐岷说不出话,他眼睛睁的很大,怔怔地看着朴佑镇,努力分析“那好吧”和“我愿意”六个字的定义。   朴佑镇给了林煐岷大把的时间思考,直到林煐岷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直截了当地问他:“这是谈恋爱的意思吗?”   朴佑镇没有说不,林煐岷笑了一下,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后颈,动作带着不符合年纪的不知所措。朴佑镇看着林煐岷又是摸脖子又是舔嘴唇,直到把所有小动作都做了个遍,林煐岷才又抬头看他。   “那是不是可以牵手了?”林煐岷伸出手,很轻地拉着朴佑镇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说:“像这样。”林煐岷的手指还沾着水,指尖很凉,林煐岷先拉他的手指,顿了几秒,用指腹摩挲他的掌心。林煐岷这个撒谎精,他哪里不浪漫,朴佑镇心里想,林煐岷是他见过最浪漫的人。   朴佑镇任由林煐岷摆弄他的手,看着林煐岷不断上翘的嘴角,停了一会儿说:“还可以做别的。”朴佑镇俯下身,在贴上林煐岷嘴角的时候,抬手按着他的下巴,含混不清地低声讲:“像这样。” 第54章 反应 ?   接吻应该是可以替代告白横幅的,林煐岷搂着朴佑镇的脖子,一个吻从窗前滚到床上,林煐岷用舌尖舔朴佑镇嘴唇的时候,放在颈后的手微微用力,沿着脊骨落到腰间,有些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腰。朴佑镇掐着林煐岷的下巴把他推开一些,视线从泛着水光的嘴唇移到林煐岷的眼睛,说:“别随便伸舌头。”林煐岷抬起头,下巴抵在朴佑镇的胸口:“什么随便,这是我专门学的。”   朴佑镇看了林煐岷一会儿,笑着问他:“都学什么了?”   “很多。”林煐岷直起身,跨坐在朴佑镇身上,搂着朴佑镇的脖子,低头吻他的嘴唇,然后移到下巴,再是喉结。亲到朴佑镇喉结的时候,林煐岷觉得自己好像要炸开了,他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朴佑镇,朴佑镇还是刚刚的模样,手放在他腰间,垂着眼皮看他。   林煐岷坐直了一些,他按着朴佑镇的肩膀,微微皱着眉:“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林煐岷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让朴佑镇想起高中时坐在旁边耐着性子给他讲题的林煐岷,只是那个时候,林煐岷的脸没有那么红,嘴唇上也没有水光,上衣领口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敞开得让人神魂颠倒。   朴佑镇用拇指指腹抹了一下林煐岷的嘴唇,他握着林煐岷按在他肩头的手,摸完了每一根手指指节,才抬头看林煐岷:“看反应哪有看脸的。”朴佑镇的声音很低,林煐岷怔了一下,任由朴佑镇拉着他的手一路往下,最后停在性器上。   朴佑镇靠近了一些,哑着嗓子对林煐岷说:“林总,要看这里。”   "屋里的气温很低,但林煐岷却觉得热,手掌包裹着的热度是真实的,林煐岷不由自主地又去吻了朴佑镇的嘴唇,吐字很不清晰地问:做?”朴佑镇的手紧扣着林煐岷的腰,他没有立刻回答林煐岷的问题,他扯开林煐岷的领口,低着头咬了一下林煐岷的锁骨,才对林煐岷讲不可以。   林煐岷露出了疑惑和不满的表情,他碰了一下朴佑镇硬起来的地方,然后自顾自地去解朴佑镇的皮带:“我觉得可以。”皮带解开,林煐岷要去拉拉链的时候,朴佑镇又抓住他的手,语气有些无奈地说:“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我们在灾区呢。”   “那你干嘛亲我。”林煐岷撇开朴佑镇的手,又去拉朴佑镇的拉链,义正言辞地讲:“有头就要有尾,做男人要有责任心。"   拉链拉到一半突然卡住,林煐岷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像是急着把生米煮成熟饭的色狼,好像害怕朴佑镇跑掉,林煐岷拉拉链的动作越来越急躁。直到朴佑镇按住他的手臂,单手解开了他的皮带和拉链,裤子褪到胯骨,露出皮肤。   朴佑镇解开被林煐岷拉下一半的拉链,稍微坐直了一些, 膝盖顶着林煐岷的大腿,低声说:“那你也要对我负责。”林煐岷的表情看起来紧张,但声音依旧镇定,他微微仰起头,咬了一下朴佑镇的下巴算作报复,手一点点包裹住朴佑镇勃起的性器。   自慰并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但当朴佑镇握住他的性器上下滑动的时候,林煐岷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大脑和腹部炸开了。橘黄色的灯光把有些狼狈的房间衬得暖昧,朴佑镇在林煐岷身上留下一串密密麻麻的吻,把林煐岷全身亲了个遍,最后才吻他的嘴唇。   林煐岷攀着朴佑镇的脖子,用唇齿交合替代身体,朴佑镇的拇指按着林煐岷的唇角,另一只手不间断地上下套弄。在林煐岷快要射的时候,他偏过头,含住了朴佑镇的手指,舌尖绕着打转,挤压。朴佑镇能看见林煐岷很红的舌尖,还有出现在安静房间内怪异又暖昧的水声。   手里性器一跳一跳的,林煐岷有些用力地上下套弄,他听见朴佑镇很低的喘息,下一秒,朴佑镇按着他的后脑勺,有些粗鲁地咬住林煐岷的下唇,林煐岷和朴佑镇一起射了,只不过他射在了朴佑镇手里,而朴佑镇射到了他的小腹,精液比想象中烫,浑浊的白色液体顺着往下流,滴在林煐岷突起来的胯骨,快要沾在裤子上的时候,朴佑镇伸出手抹掉了。   林煐岷抬头看着朴佑镇,朴佑镇的脸有些红,他站起来,用干净的那只手揉一下林煐岷的头发,哑着声音说抱歉。   朴佑镇没有听到林煐岷的回答,他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的时候,看见林煐岷低着脑袋,撩开衣服下摆,用纸巾擦着他刚刚射在林煐岷肚子上的精液。林煐岷擦的不太仔细,从朴佑镇的角度,还能看到他腹部泛着的水光。听见声响,林煐岷抬起头看他,眼睛很亮,角和胸口的皮肤被他亲的发红。   林煐岷好像说了什么,但朴佑镇没听清,因为这样狼狈的林煐岷拿纸巾擦肚子的样子让他又昏聩无能。林煐岷大概也看出来了,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朴佑镇面前,用很漂亮的眼睛看他,然后蹲下身,手按着朴佑镇的腿,含住朴佑镇重新勃起的性器。   温热湿润的触感让朴佑镇大脑最后根弦也崩断, 欲拍还迎实在不太适合他,所以朴佑镇靠着墙,任由林煐岷毫无章法地吮吸舔舐,快要高潮的时候按着林煐岷的后脑勺,把所有都射在他嘴里。   那晚很幸运的没有余震,所以林煐岷预想的两个人一起拖着裤子往外跑的场面没有出现,林煐岷躺在朴佑镇身上,偏着脑袋看朴佑镇身上的纹身,手指在泛青的图案上划来划去,快要碰到其他部位的时候,朴佑镇捉住他的手。   “明天下午我找车送你回去。”朴佑镇拉着林煐岷的手,对他说。   林煐岷翻过身,他看着朴佑镇的眼睛,反手握住朴佑镇的手指:“那你呢。”朴佑镇还没说话,林煐岷动了动,额头贴着朴佑镇的身子接着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朴佑镇静了几秒,伸出手摸了一下林煐岷的背,碰到突出的骨节,他点了点头:“好,那就过几天,我们一起走。” 第55章 白色镜框   爱情出现的时候真的没有起承转合。   第二天朴佑镇醒的很早,醒来的时候林煐岷还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他不敢动,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做的太过头,他想不起来林煐岷对他表白时是什么样子,说了什么话,想了一会儿,朴佑镇开始怀疑昨晚林煐岷的告白前情是不是他的臆想。正在朴佑镇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臂的重量忽然轻了一些,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脸颊贴上很软的触感。   林煐岷离远了一些,睡眼惺忪地冲他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早上好啊,朴佑镇。”林煐岷的嗓音带着倦意,唇角红肿,锁骨上有一小片紫红色的吻痕,但林煐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顶着那张看起来狼狈又色情的脸,凑过来又在朴佑镇脸上亲了一下。   他完全没有给朴佑镇任何乱想的余地和空间。   他们在冬山待了三天,朴佑镇拒绝了工程部门单独送来给他的加餐,盘腿坐在帐篷里吃林煐岷带来的午餐肉罐头,林煐岷开罐头的动作显得有些费力,但他拒绝让朴佑镇帮忙,皱成一团的眉心看起来比拉拉环的手指更要用力。林煐岷用干净的叉子把午餐肉划开递给朴佑镇,一边用湿巾擦手一边对他讲:“怎么样,我说过我会照顾你的。”   朴佑镇想起那封信,深粉色横线格上写着:你一步都不用走,我会去找你的。林煐岷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朴佑镇看着林煐岷,他还穿着前几天的那身衣服,黑色的外套上沾着灰尘,但衬衣还是很干净,即便在这么狼狈的环境吃罐头,他看起来也带着格格不入的矜贵。   “好啊,谢谢林总照顾我。”朴佑镇叉了一小块午餐肉放进嘴里,笑着对林煐岷说。   他们也不是没有讨论过昵称的问题,在一起的情侣好像都要有特殊的称呼,启程从冬山回黔城的那天,司机要把后备箱里的几箱饮用水搬下来,因为外面冷,朴佑镇和林煐岷先上了车。车厢比林煐岷这几天住的帐篷和宾馆都要干净的多,木质的熏香味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林煐岷侧过头,朴佑镇闭眼靠着椅背休息,看起来很疲惫。车厢内的光影影影绰绰地落在朴佑镇身上,林煐岷看了朴佑镇好一会儿,发现他耳骨上方有一个小黑点,分不清是耳洞还是黑痣。   林煐岷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碰了一下朴佑镇的耳骨,指尖触的下一秒,朴佑镇抬起手捉住林煐岷的手腕,手指顺着往上,把林煐岷的手包在掌心。朴佑镇睁开眼,眼头的褶皱比往常更深,他偏着头看林煐岷,眨眼的速度很慢。   林煐岷挪了挪身子,和朴佑镇靠在一起后主动解释:“太冷了,离得近可以取暖。”林煐岷很擅长说谎,但这个谎言实在太烂了,朴佑镇没有戳穿,他看着林煐岷靠在他身边,把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放进外套口袋,停了一会儿突然说:“谈恋爱是不是要有昵称的?”   在想要和朴佑镇相爱的那一秒,林煐岷看了二十几部爱情电影,涉猎的剧情和地区十分广泛,从东南亚一直到北欧。里面有几部,林煐岷看到一半感觉不太好,进度条一直拉到最后,发觉结局是两个人分道扬镳之后,林煐岷冷着脸按了退出。但剩下的还是圆满的大结局。为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林煐岷列了一个表格,记录了每一部电影的相同点和不同点,最后总结出了两点:要一起沙子柔软的海滩,还要只有两个人才能叫的昵称。   “可以啊。”朴佑镇垂着头玩林煐岷的手指,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林煐岷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吃自己手指的醋,他靠着椅背,学着朴佑镇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说:“那以后就叫你镇子弟弟好了。”林煐岷的回答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吓到朴佑镇,他还垂着眼睛玩林煐岷的手指,然后点点头,十分自然地笑着接话:“好啊,岷子哥哥。”   林煐岷罕见地吃了瘪,好久没有出现过的胜负欲再一次涌上来,回到黔城的四个小时的车程,林煐岷佯装自然地喊了朴佑镇七次“镇子弟弟”,朴佑镇很给面子的每一次都笑着答应,然后再喊他岷子哥哥,大概因为场景太过怪异,司机偷偷从后视镜往后看了好多次。   回到黔城,林煐岷跟着朴佑镇去到他租的公寓,一打开门,林煐岷就瞥见放在茶几上拆开的信封和粉色信纸,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把还没进来的朴佑镇堵在门口:“在我们家说谎是要拉肚子的。”   朴佑镇很快反应过来林煐岷说的是信的事,他也知道说谎就要拉肚子一定是林煐岷现编的,朴佑镇很轻地笑了一下,简短又快速地道歉,说:“对不起。”趁着林煐岷怔愣的时候,他侧过身,走到茶几旁,拿起桌上的信。即便知道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朴佑镇还是把29封信都拆开了,他每一封都看了一遍,好像每看一遍,就可以加重一次他在林煐岷心中的分量。   加重了29次,应该已经很重很重了吧,朴佑镇抬头看着林煐岷,还是把早就想问的话问出口:“你会一直爱我吗。”朴佑镇知道自己不该像青春期的小女孩一样忸怩,得到一个会字也不会成为这段感情的保命符,不清不楚的模糊或许更好,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问。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过要公司的研发部门制作个什么仪器,让他去林煐岷的心里看一看。   林煐岷站在门口,衬衣衣摆被压的有些皱,他看着朴佑镇,停了一会儿才说:“在去冬山的路上,我就询问过两个男人死后可不可以合葬,那时候我还想过要是你父母不同意怎么办,我连理由都想好了,不算陪葬的话,我可以算成殉情。”   “高三的时候你说你过生日从来不许愿,因为许愿也不会实现。”林煐岷顿了顿,抬手摸了一下头发,把后脑勺翘起的那簇碎发压下去之后,才继续说:“下一次的生日愿望你可以许愿我永远爱你,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实现。”   朴佑镇不想承认上学的时候说过这么脆弱的话,但他也没有反驳,因为他觉得,林煐岷现在是在向他告白。林煐岷没有得到朴佑镇的回应,他走过来,站在朴佑镇面前,仰着头在朴佑镇下巴落下一个吻。   “我可以天天说爱你一直到死,只要你不嫌烦就行。”林煐岷的情话听起来总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朴佑镇笑着按了一下眉心,垂眼看着林煐岷说:“这些又是在哪里学的。”“我学习能力一向很强。”林煐岷伸出手,把朴佑镇塞在里面的衣领翻出来,“举一反三,再顺便把那些土的要死的情话润色一下。”   朴佑镇没说话,林煐岷看着朴佑镇回到卧室又走出来,然后拉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展开。朴佑镇看着那张不知道被蹂躏过多少次的粉色糖纸,字迹变得模糊,展露着许多年前前热烈又脆弱的少年心事。“现在给你应该不算我自取其辱了。”朴佑镇碰了一下林煐岷的手指,“别再扔掉了。”朴佑镇没有听到林煐岷的回答,随即而来的是掉在玻璃糖纸上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糖纸翘起的边角。   朴佑镇愣了一下,视线从糖纸移到林煐岷脸上,他从来没有见过林煐岷掉眼泪,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眼周红了一圈,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往下流。在朴佑镇抬手要给林煐岷擦眼泪的时候,林煐岷自己用袖子抹了个干净,他努力保持平静,但说出的话还是带着很重的鼻音。   “我不是故意要扔的,我回去找了,但我没找到。”林煐岷好像解释不清,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回去找了,但是没找到。   “我知道,我知道。”朴佑镇伸手抹掉林煐岷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把林煐岷抱在怀里,动作很轻地拍着他的背,“我也没有怪你啊,只是物归原主。”林煐岷好像没再哭了,额头抵着朴佑镇的肩膀,手拽着朴佑镇的衣摆:“那我去买个镜框,把它裱起来。”   其实朴佑镇不太乐意,糖纸上的内容有点非主流,字写得也不大好看,可是林煐岷已经开始和他讨论起东区艺术馆的玳瑁色镜框和纯白色哪个更好。   “白色的吧。”朴佑镇说。   林煐岷更喜欢玳瑁色的,但他还是点点头:“那就白色。” 第56章 燕麦奶和捂耳朵   买镜框这件事很快被提上日程,早晨朴佑镇在料理台洗杯子的时候,林煐岷正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声音夹杂在水流声中,朴佑镇准确地捕捉到“有急事”,“不能推”,“你自己看着办”几个字。关掉水龙头的时候,林煐岷挂掉了电话朝他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接过朴佑镇手里的杯子,抽了张纸巾擦掉水渍,倒了半杯燕麦奶。   但是林煐岷没喝,他把杯子推到朴佑镇手边,走到料理台洗另外一个杯子。林煐岷把水拧到最大,砸在杯壁的水花噼里啪啦往外溅,有一滴溅到林煐岷的眼皮,他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今天不用工作吗?”朴佑镇走过去,抬手擦掉林煐岷眼皮上的水珠。   “不用。”林煐岷把水关掉,偏过脑袋,扶着朴佑镇的手腕抿了一小口燕麦奶,“任务都布置下去了,他们自己会做,这个奶的味道怎么这么怪?是不是因为我刚刷完牙?”林煐岷一边说一边皱着眉抬头,唇角沾着一小片乳白色的奶糊。   朴佑镇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把杯子放在冰箱上,然后俯下身亲了一下林煐岷的唇角,林煐岷没说错,他唇角沾着的燕麦奶确实带着很淡的薄荷味,是因为味道太过刺鼻,让林煐岷在他耳边嘟囔了一个晚上的薄荷味牙膏。   吻接完了,朴佑镇移开了一点,林煐岷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两只手拿着杯子,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滴。朴佑镇不知道林煐岷怎么样,但他的心跳很快,耳朵也开始发烫。朴佑镇移开落在林煐岷脸上的视线,背过身,十分自然地伸手拿下冰箱上的杯子,评价道:“没问题,是甜的。”   林煐岷没说话,他拿着刚洗完的杯子倒了满杯的燕麦奶,喝了好几口才发觉忘记擦杯子。   剩下的很多时间,他们一起去了林煐岷说的那家艺术馆,买了朴佑镇喜欢的白色镜框,快要走出玻璃门的时候忽然被叫住,蓄着很长胡子的副馆长拿着相机跑过来,问林煐岷和朴佑镇要不要和这件艺术品合影。前几次拍照的记忆都算不上美好,林煐岷没敢看朴佑镇,下意识想要拒绝的时候,身旁站着的人抬手揽过他的肩。   “好啊。”朴佑镇理了一下领子,在副馆长低头调相机的时候,凑到林煐岷耳边,小声对林煐岷讲:“一会儿记得笑。”   照片并没有立刻洗出来,副馆长要他们留下地址,大约一个星期后会和发票一起寄出去,朴佑镇拿起笔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于是写地址的任务落在了林煐岷身上。写最后一个门牌号数字的时候,朴佑镇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林煐岷写完后抬头问朴佑镇对不对,很短暂地走神之后,朴佑镇笑着点点头。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朴佑镇往前走的时候,林煐岷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袖子:“怎么了。”   “他们知道我从冬山回来。”朴佑镇回过身,牵着林煐岷的手,“想要我回去一趟。”林煐岷点了点头,他牵着朴佑镇的手过马路,一直走到车前,才回过头对朴佑镇说:“我和你一起,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等你。”朴佑镇本来想开玩笑说这样显得自己很像受气的小媳妇,但林煐岷的神色看起来认真,朴佑镇和林煐岷坐上车,绕过路口画满涂鸦的电压箱之后说好。   在接到朴易山打来的电话时,朴佑镇涌出想要立刻挂断的冲动,但在朴易山用有些涩的声音问他有没有受伤的时候,他只是有些用力地握紧了手机。每个人都说,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只是用的方式各不相同。大概是对他恨铁不成钢,在走进家门的时候,朴佑镇是这么想的。   距离上一次见到朴易山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好像人上了年纪,时间在身上留下的痕迹会越来越重。朴易山换了一根新的拐杖,左腿因为长期没有复健萎缩的厉害,衬得原本就宽松的裤管更加空空荡荡。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父子想见都会这么尴尬,朴佑镇拉开椅子坐下,高岚把果盘拿到他手边,小声地唠叨:“你爸爸一开始说你跑去冬山我还不信,谁知道你还真去了,哪有人闷着头往灾区跑的。”   “工人都在那儿,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朴佑镇想要用叉子叉葡萄,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直接用手扔进嘴里,朴易山的眉头皱的紧了些。   “不管怎么样,安全回来就好。”朴易山拿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面上的茶沫,说:“你还记得陈伯伯家的小女儿吗,小时候和你以前学游泳的,她下个月从英国回来。”   “金融和管理的双学位,那天和她提起你,小姑娘居然还记得。”朴易山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像是真的怀念很久以前儿女绕膝的快乐,他放下杯子,看向坐在桌子那头的朴佑镇:“下周抽个时间见一见,你年纪也不小了。”   “我见不了。”朴佑镇很简单的回答。   朴易山脸上笑容敛下去一些,父子两个依旧毫无默契,朴易山把朴佑镇四个字的答案读作没有时间:“有那么忙吗?不行的话先让你哥去帮你,你抽个时间出来。”朴佑镇没能接话,原来他的父母是真的偏心,不论他拥有什么,抢过去送给朴佑宁这个行为永远理所应当。   “不是没时间。”朴佑镇把没能咽下去的葡萄皮吐在瓷盘里,咧着嘴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朴易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在他心里,两个儿子总要有一个可以创造出“有用”的婚姻,既然哥哥不愿意,那弟弟就需要做到。反正早就失望了,朴佑镇在果盘里挑了一个最红的圣女果,咬了一小口,红色的汁水流在手上,他看着朴易山,冲他笑笑:“我喜欢的人是男人,之前忘记告诉你们了,我是同性恋。”   虽然答应朴佑镇在外面等,但当林煐岷听见碗碟摔碎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时间推开门。屋内的气氛并不像林煐岷想象中那么剑拔弩张,朴易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保姆蹲在他脚边收拾摔碎的瓷片,朴佑镇回过头看他,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你不是说在外面等吗。”   “我听见声音就进来看看。”林煐岷走进去,站在朴佑镇身后,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朴易山,第一次没有主动打招呼。   公布性向之后,林煐岷下巴上还没愈合的伤口也显得暧昧,朴易山好久都没有说话,他盯着林煐岷,沉默了好久喊了他一声林总。林煐岷没有应,朴易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站在一边憋红了脸的高岚走过去扶,朴易山步子很慢地往书房走,要关门的时候才说:“你们请便吧。”   林煐岷似乎害怕朴佑镇难过,垂在身侧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碰他的手臂,但事实上,朴佑镇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很多事情一旦看清结果,过程也显得不那么重要,就像他确认原来真的会有不太爱孩子的父母之后,他反而变得轻松。   “我楼上还有点东西。”朴佑镇站起来,“你跟我一起拿回家吧。”   朴佑镇好久没有进过这间卧室,小时候高岚为了和朴易山赌气,没有经过朴佑镇同意便把他带到其它城市上学读书,在发觉他的成绩拿不出手以后,再一次略过主人公,把他带回黔城,但这一次还算幸运,他遇到了林煐岷。   朴佑镇站在凳子上,把书柜顶上的钢铁侠手办拿下来递给林煐岷,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林煐岷接到手办的下一秒,仰着头问朴佑镇:“你更爱钢铁侠还是更爱我?”朴佑镇笑着伸手去拿另外一个手办,林煐岷站在身后,自顾自地讲:“放心,我不会吃几块有色金属的醋。”   收拾几本书和手办花了许多时间,朴佑镇和林煐岷抱着东西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些大的争执声,主人公很好辨认,是朴易山和高岚,或许以为他们已经离开,越来越高的音量显得肆无忌惮。   因为别墅很安静,朴易山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楚,例如“这就是你生的儿子”,“养条狗也比养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强”,“当年就不该把他带回来”。比起朴易山,高岚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悲伤,但几句争执下来,她也迫切希望把朴佑镇这个“错误”丢在朴易山身上。   “是我要生的吗?当初要不是你非要说朴佑宁身体不好我会再生吗?现在你知道怪我了!我告诉你,书上说了,同性恋是天生的!朴易山我告诉你你也有份!”林煐岷忍不住发抖,他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伸手要去开门,却被站在一边的朴佑镇拦下了。   感受到林煐岷的视线,朴佑镇侧过头,笑着冲他做了个口型:他们快吵完了。林煐岷没说话,楼下的争吵也没有停,人到了气头上,什么素质教养全都抛在脑后。但是最应该难过的人却毫无表情,只是低着头,盯着门上有些斑驳的黄铜把手。   朴佑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思绪被耳边突然减小的音量拉回,朴佑镇怔了一下,垂眼看着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的林煐岷。   朴佑镇朝林煐岷做了个口型,林煐岷看出来朴佑镇是在问他:你干嘛。   “减小音量。”林煐岷抬手捂着朴佑镇的耳朵,也学着朴佑镇的模样做了口型,顿了顿又用气声补充道:“顺便帮你转移注意力。”   朴佑镇没有拒绝,他和林煐岷靠在一起,因为离得很近,他只要低下头,就能看见林煐岷漂亮的眼睛。直到客厅的声音消失,朴佑镇才对林煐岷说:“很有用。” 第57章 上流人士 ?   朴佑镇和林煐岷抱着东西下楼的时候,朴易山和高岚坐在沙发上暂时休战,看到朴佑镇和林煐岷出现在楼梯上时,朴易山一贯严肃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尴尬。算不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让朴佑镇和林煐岷听到了多少,高岚从沙发上站起来,手背不小心碰掉了果盘里的叉子。   朴佑镇抱着沾上灰尘的手办往外走,没有回头,高岚的视线落在林煐岷身上,林煐岷看出来那是想要他停下的意思。只是林煐岷不会帮朴佑镇做决定,所有朴佑镇经历过的痛苦其实并不会像他期盼中那样感同身受,他没有立场,也不想让朴佑镇降低身价,说没关系说不在意。   和高岚对视的几秒,林煐岷有短暂地走神,步子不自觉放慢,只是落下几步的距离,朴佑镇回过头看他,然后腾出一只手,很轻地按着林煐岷的后颈:“好好走路,别走神。”踩过朴家老宅的门槛,林煐岷才义正言辞地反驳说上流人士走路都很慢,他没有撇开朴佑镇的手,由着朴佑镇像掐小猫一样掐着他的脖子。   朴佑镇眯着眼笑,走到路口的时候,他停下来,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林煐岷,一边倒着往后退一边笑着对林煐岷说:“我这个下流人士先去开车,麻烦上流人士在这儿等我一下。”林煐岷站在路边看朴佑镇在十字路口消失,发觉自己对下流人士这个词并不讨厌。   朴佑镇很神奇,他可以同时被上流人士和下流人士一起形容,“下流人士”很快出现在视野里,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车窗降下来,朴佑镇坐在里面偏着头冲他笑。林煐岷还没往前走,身后响起熟悉的女声,在叫他的名字,林煐岷转过身,是路可盈。   她穿着一件很长的黑色卫衣,垂在胸前的帽绳有些掉色,路可盈走近了一些,林煐岷闻到一阵很浓的烟味,视线往下,林煐岷看见路可盈夹在指间的女士细烟。“老天爷对你真的太好了。”路可盈掸了掸烟灰,视线从马路对面停着的车移开,“没了哥哥还有弟弟。”   林煐岷没回答,他不需要向每一个质疑的人递上他们感情的说明书,林煐岷看着路可盈,停了一会儿才说:“我还不知道你抽烟。”路可盈笑了笑,她低头看着脚底的花砖,说:“怎么,你还要找朴佑宁告我的状?”   “那是你们的事。”林煐岷这次回答的很快,“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见面了。”   路可盈抽了一口烟,烟灰顺着风掉在她身上,但她依旧低着头:“上个月我们领证了,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工作日,蜜月打算去云南,是我挑的地方,因为他说都依着我。”路可盈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比起讲述新婚甜蜜,更像站在布景外的第三者。   话说到一半,路可盈抬头看林煐岷,语气很平静地对他说:“林煐岷,你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幸运吗。”林煐岷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头雾水,他皱着眉头下意识想要走,路可盈突然朝他靠近了一步,然后很小声地对他说:“别动。”   路可盈看着林煐岷,抬起夹着烟的手,在快要碰到林煐岷肩膀的时候,被伸过来的手臂挡开。林煐岷扭过头,朴佑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喘气声有些急促,他站在林煐岷身前,挡住林煐岷半个身子,对路可盈笑着说:“嫂子,好久不见了。”路可盈没有接朴佑镇的话,她把烟碾灭,视线绕过朴佑镇落在林煐岷脸上,嘴角翘起又迅速落下,她声音很小地说:“看见了吗,你有这么幸运。”   坐在车上,朴佑镇还没来得及问林煐岷和路可盈刚刚说了什么,就看着林煐岷转过身子,皱着眉说:“你不知道过马路要走斑马线吗?还是我们镇子弟弟想被摄像头拍到做交通规则的反面教材?”   朴佑镇拧开转向灯,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答:“那我应该是反面教材里最帅的那个。”   “那倒不会。”林煐岷在位置上坐正,“反面教材的脸是会打马赛克的,就像A片里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打马赛克一样。”   朴佑镇一直没说话,车子停在路口,红灯变成绿灯,朴佑镇绕过巷口,把车停在路边。   林煐岷愣了一下,问:“你干嘛?”朴佑镇把安全带解开,他没有看林煐岷,拉开车门之后才说:“今天晚上打算把下流人士做到极致。”   在关上门的下一秒,朴佑镇揽过林煐岷的腰,低着头吻他,或许是因为林煐岷把朴佑镇的脸比喻成见不得人的东西,朴佑镇有些用力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因为两个人贴在一起, 林煐岷能感受到朴佑镇起的反应,勃起的性器抵着他的大腿,朴佑镇抓着林煐岷的手往下滑,直到林煐岷用手握住,朴佑镇扯开了林煐岷的皮带。   外套扔在地上,朴佑镇边和林煐岷接吻一边解开衬衣的扣子,因为动作太大,鼻尖碰到林煐岷的脸颊。为了方便,朴佑镇弯下身按着林煐岷的腿一把把他扛在肩上,走向放在落地窗前的展示台,随手拂掉摆在上面的塑料花瓶,让林煐岷坐在上面。朴佑镇微微弯下身,双手撑在林煐岷两边,凑近了一些:“林总, 你帮我脱。”   林煐岷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但他没时间向朴佑镇投诉,只能一边仰着头和朴佑镇接吻,一边解开他的衬衣扣子。朴佑镇很喜欢运动,腹部和手臂的肌肉线条分明,肩膀也很宽,林煐岷碰了一下朴佑镇的腰,手要缩回去的时候却被按住。   “上流人士还满意吗?”朴佑镇问林煐岷。   林煐岷不愿意在这种场景落了下风,他有些用力地捏了一下朴佑镇的腰,点了点头评价:“还凑合。”朴佑镇也不生气,他偏着头含住林煐岷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林总要求好高。”   裤子被褪到小腿,勃起的性器直白地暴露在空气里,林煐岷看着朴佑镇把浅粉色的润滑油挤在指腹上,靠过来,把他抱起来,手指顺着脊背一点点往下探。起初林煐岷还能控制自己,直到食指指尖没入,林煐岷很用力地抱着朴佑镇的脖子,发出一声让人心软的喘息。   朴佑镇手上的动作停下,他蹭了一下林煐岷的耳朵,用膝盖把林煐岷的腿分的更开了一些,他能看出林煐岷脸上的痛苦,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朴佑镇贴着林煐岷的耳朵问他: "之前起的昵称,在这个场合喊是不是不太合适。   林煐岷的脑袋埋在朴佑镇的肩窝,身体忍不住颤抖,林煐岷觉得自己现在可能说不一句完整的话,直到身体适应了一些,林煐岷才重新说:“那叫什么。 ”朴佑镇用手指缓慢地在林煐岷的身体里进出,直到感受到体内的湿润,朴佑镇给出了一个选项。   朴佑镇看着林煐岷很亮的眼睛,说:“叫哥吧。”   林煐岷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哑着嗓子抗议:“你就比我大五个月。”   “大一秒也是大。“朴佑镇抬起手捏着林煐岷的下巴,强迫林煐岷抬起头。因为动情,林煐岷的脸和眼皮都很红,朴佑镇用拇指蹭了一下林煐岷的唇角,凑近了一些,把没入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两根,看着林煐岷皱起的眉心,朴佑镇亲了他一下,语气放软:“听话,哥。”   林煐岷总在奇怪的时间点很有骨气,他硬撑着不喊,朴佑镇没说什么,他把林煐岷抱起来压在玻璃上,吻了吻林煐岷的下巴,还有锁骨,然后绕到他身后,往下压了一下林煐岷的腰窝,很烫的性器抵在臂瓣中间。   在进入之前,朴佑镇低下头亲了一下林煐岷的肩膀,嘴唇很软,让林煐岷产生了做爱不会痛的幻觉,不过幻觉在进入的下一秒完全戳穿,林煐岷很没面子的叫出了声。朴佑镇停下来,他按着林煐岷的腰,手很轻地揉林煐岷的臀。   朴佑镇很有耐心,他耐心地等待林煐岷完全接纳他,然后有些用力地一下一下不停进出。 原本冰凉的玻璃窗也变得热,林煐岷勃起的下体顶端随着朴佑镇的动作蹭着玻璃,他没忍住喘了一声。朴佑镇停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加用力,交合的声音也变得很大。林煐岷趴在玻璃上喘气,在玻璃窗上形成一小片白雾,变淡又迅速变深,反反复复。   成年人的性爱不适合欲拒还迎,林煐岷摆着腰努力迎合朴佑镇,直到快要高潮,身后的人突然停下。朴佑镇压下来,微微出汗的皮肤贴着林煐岷,朴佑镇的下巴抵着林煐岷的肩胛骨,抬起手,用沾着体液的手指在玻璃上逐渐变淡的雾气上画圈。   朴佑镇对林煐岷说:“叫给我听。”   做爱可以获得一切豁免权,林煐岷偏着头亲朴佑镇的嘴,床也叫了,哥也叫了。   林煐岷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朴佑镇已经换好睡衣坐在地毯上拼乐高,半湿的头发显得更黑。林煐岷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坐在朴佑镇身边,朴佑镇没有抬头,却下意识去牵他的手。看着朴佑镇用一只手有些费力地摆弄地上的乐高的时候,林煐岷靠着朴佑镇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去海岛。   “那你帮我把这个拼完。”   林煐岷是体验派选手,他喝了一口朴佑镇手边喝了一半的水,迅速加入战局。 第58章 End.   去帕劳的航班上在放超级英雄的电影,虽然这是林煐岷从未涉足的领域,但是朴佑镇递给他另一只耳机的时候他还是接过来戴上。朴佑镇看起来很高兴,电子屏幕的光投在他脸上,好像连睫毛都在发光。   林煐岷在播放片头的三分钟后暴露了短板,他的脑袋靠着朴佑镇的椅背,在视频里出现一个看起来身材健硕的男人时,凑到朴佑镇耳边,抬手指了指问:“这是超人吗?”   朴佑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身子朝林煐岷偏了偏,眼睛依旧盯着屏幕:“这是漫威。”   “哦。”林煐岷点点头,脑袋顺势靠着朴佑镇的肩膀,蓝色的进度条慢悠悠地走了一小截,他又忍不住问朴佑镇:“那这个是蝙蝠侠?”   朴佑镇转过头垂眼看林煐岷,没用多久,林煐岷察觉到视线,仰着头看他。光线昏暗的机舱好像很适合接吻,在空姐拉上帘子的下一秒,朴佑镇解开了安全带,低头亲了林煐岷一下。原本在高空接吻还算浪漫,但在朴佑镇吻林煐岷嘴角的时候,被接吻的主人公很煞风景地念叨:“安全手册上说在飞行途说要系紧安全带。”   朴佑镇移开了一点,他看着林煐岷的眼睛,说:“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违反规则。”林煐岷没接话,他只是凑上去加深了那个吻,顺便也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电影还在继续播放,明明已经看过不下十遍的电影,却也会在和林煐岷接吻的时候暂时忘记烂熟于心的剧情发展。   漫长的飞行时间原来是接几次吻牵几次手就能消耗的,下飞机的时候,金发碧眼的空姐站在机舱门口,用不太熟练的中文笑着对林煐岷说:“祝您旅途愉快。”林煐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朴佑镇的后脑勺,转头对着空姐说:“会的。”   去帕劳的机票是林煐岷订的,但具体的行程都由朴佑镇包揽,刚刚走出机场,林煐岷就看见一个肤色稍黑的男人举着一个写着Lim和Park的纸牌。朴佑镇把手里的行李递给他,语气熟稔的用英文寒暄,男人停了一会儿,视线越过朴佑镇落在林煐岷身上。   “是Lim吧,一看就是。”男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拉着箱子往前走,简单地向他们介绍一会儿要入住的酒店。林煐岷跟在朴佑镇身后,快要上车的时候才问朴佑镇以前是不是来过帕劳,朴佑镇笑了笑,语气有些轻松地回答他:“算是吧。”   和林煐岷在一起之后,朴佑镇偶尔也会回想那段有些寒酸的单恋时光,想到他在这段感情里做的无用功,比如因为上学时林煐岷翻那本地理杂志多在帕劳那页停留了十几秒,他就在接下来的假期,走遍了所有的红树林,恨不得数清整座岛屿有多少棵黑檀木和孟加拉榕树。不过这些也不算全是无用功,就像现在,朴佑镇可以在和林煐岷牵手的时候,语气随意地讲出路边长相奇怪的植物的学名,以及水母湖每十年发生一次的厄尔尼诺现象,第五次获得林煐岷崇拜的目光。   朴佑镇安排的行程显得有些散漫,天气好的时候朴佑镇会抱着板子冲浪,林煐岷瘫在阳伞下傻笑着看被海浪扑倒的朴佑镇。也会在瞥见旁边互相擦防晒油的情侣,跑去便利店买容量最大的防晒油,走到朴佑镇身边想要给他擦,最后被突然卷起来的海浪打湿了裤裆,换成朴佑镇支着冲浪板傻笑。   冲浪在下午四点结束,朴佑镇冲完澡出来的时候林煐岷不在房间里,手机屏幕亮着,朴佑镇拿起手机,上面是一张展馆地图,在海洋馆的位置有一个红点。   林煐岷十分不擅长制造惊喜,不过虽然朴佑镇已经把接下来会发生的剧情猜的七七八八,在看见林煐岷穿着一身潜水装备出现在巨大的玻璃水槽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林煐岷游泳的姿势有些僵硬,手贴着玻璃,下半身控制不住地往上浮。   朴佑镇走过去,抬头看玻璃展示窗里的林煐岷。   头顶响起有些模糊的人声,过了几秒,朴佑镇看见林煐岷取掉面镜和呼吸器,扬起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比起胡乱扑腾的黑色脚蹼,朴佑镇更加注意林煐岷眯着的眼睛还有嘴上的口型,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林煐岷在对他说:我爱你。   林煐岷从柱子后面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脸色发白,但是很兴奋地对朴佑镇说:“你看见了吗?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朴佑镇垂眼看着林煐岷,顿了一下抬手抹掉他鬓角上一颗很大的水珠,即便潜水的姿势僵硬,说我爱你的时候表情也不太好看,但是朴佑镇还是回答林煐岷:“很浪漫。”   这是送给朴佑镇的浪漫,而林煐岷得到的浪漫,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林煐岷和朴佑镇依旧散漫地在沙滩边散步,在朴佑镇向林煐岷介绍完面包树之后,他们加入了一场沙滩排球比赛。比赛由一对德国情侣发起,在缺少两个队员的时候,穿着沙滩裤的男人跑到朴佑镇面前,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转过头冲着身后的人嚷嚷:“这是我的队员!”而林煐岷被迫成为朴佑镇的对手。   虽然朴佑镇一直在给林煐岷喂球,但林煐岷还是一个都没能接到,连续五个回合,在第六个球来到林煐岷手边的时候,林煐岷用了中考体育的力气把球打到了对面。黄白相间的排球打转越过所有人,直直地砸在不远处堆了一半的沙堡上。   沙堡的五岁主人还没发现这个噩耗,正蹲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往蓝色的小桶里放沙子。林煐岷傻站着没动,直到朴佑镇弯腰钻过球网站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跑,林煐岷出逃的灵魂重新归位。   肇事逃逸不是林煐岷的作风,林煐岷的脚步放慢,朴佑镇转过头看他,额前的黑发随着风往上吹,露出额头。手指顺着腕骨往下,和林煐岷十指相扣之后,朴佑镇笑着对他说:“还不快跑。”   这次林煐岷是真的跑不了了。   朴佑镇停下来,还没来得及打趣林煐岷身体娇弱,就被林煐岷一把抱住,林煐岷的力气很大,撞的朴佑镇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因为林煐岷什么都没有说,朴佑镇也默契地随着他沉默。海岛的紫外线强烈,朴佑镇强迫林煐岷每天都涂很厚的防晒霜,但颈后的皮肤还是成为漏网之鱼。   朴佑镇用手掌盖着林煐岷泛红的皮肤,另一只手很轻地摸林煐岷的背:“没事,都有我在呢。”   林煐岷藏在朴佑镇怀里,眼皮和耳朵都很烫,他能听见自己很吵的心跳声,周围的海浪,沙滩还有面包树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林煐岷抬起头,看了朴佑镇好久好久,才对他说:“朴佑镇,我能向你求婚吗。”   “我知道现在不太流行领证了,但我就是很挺俗气的,我想要我们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同一张纸上。”   朴佑镇这次没有考虑很久,他拂掉林煐岷领口上的沙子,然后弯着眼睛对林煐岷讲:“看你表现。”   “我可以做一个绩效考核表,你根据我的表现给我打分,这样真实也公平。”   朴佑镇脸上的笑意更大:“林总,你是一直这么土的吗?”   “土吗?”林煐岷不承认。   “嗯。”   “那你喜不喜欢。”   “喜欢。”朴佑镇说,“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一切俗不可耐的事物,他们是宇宙里情窦初开的叛徒。   ——End